他指着院子里刚冒芽的麦子，雪水正顺着麦叶往下滴：“你看这麦子，冬天得在雪地里冻一冻，开春才能长得壮，可要是冻狠了，或者被野草缠上了，就结不出穗子。人也一样，年轻的时候受点教训是好事，但得知道疼，知道下次该绕着坑走。你哥带你出来干活，是想让你挣点踏实钱，将来娶媳妇、盖房子，不是让你跟着人瞎混，把自己栽进去。”
李志远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把碗沿捏得发白：“我知道……我现在特别后悔，那天要是不听刘小军的，就不会出事了。我妈昨天还跟我说，让我年后跟你好好学，别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你妈说得对，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想明白。”罗明往暖壶里续了点热水，“你说想跟着姑父学材料清点，这想法好——材料清点是个细活，得心细、眼亮、守规矩，少一根钢筋、多一袋水泥都得记清楚，这对你是个锻炼。但我跟你说，不管干哪行，首先得守住自己的良心，别像刘小军那样，为了几百块就卖了老乡，那样的人，就算挣了钱，也没人瞧得起。”
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志远抬起头，眼里的迷茫少了些，多了几分坚定：“姐夫，我记住了。年后跟着姑父学，我一定好好学，多记多问，绝不偷懒，也绝不跟人瞎混。要是我再犯糊涂，你就狠狠骂我，不用给我留面子。”
罗明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能感觉到他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紧：“骂你干啥？我更想看到你出息。你哥是个实在人，不会说啥大道理，但他心里疼你；姑父也是个靠谱的，跟着他学，错不了。年后回工地，要是有人敢拿金太阳的事笑话你，你别理他们，就把活儿干好——用实力说话，比啥都强。”
他站起身，拎起暖壶：“走，进屋吧，喊吃饭了。晚上跟你哥、姑父一起，咱们再喝点，算是给你壮壮胆，年后好好干。”
李志远跟着站起来，手里还捧着那碗没喝完的姜汤，脚步比来时稳了不少。阳光照在他脸上，之前的拘谨和愧疚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期待。罗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这场教训虽然代价大，但要是能让李志远真正长大，也值了——工地也好，人生也罢，都是在一次次摔跤、一次次爬起来中，才慢慢走得稳、走得远。
堂屋里传来苗凤的吆喝声：“明子，志远，吃饭啦！炖的鸡汤，再晚就凉了！”两人相视而笑，快步往屋里走，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雪水顺着枝桠滴落在地上，像是在为这场暖心的谈话，轻轻鼓掌。
96年初七的清晨，洋河村还浸在薄雾里。
罗明拎着母亲苗凤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站在院门口跟家人道别——包里装着腌萝卜、炸馓子，还有父亲罗华平特意让他带的洋河大曲，说是让他跟工地上的老伙计分着喝。
“路上慢点，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苗凤拉着他的胳膊，又往包里塞了袋煮鸡蛋，“宿舍里冷，别总吃泡面，煮鸡蛋方便，饿了就吃。”
罗华平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个磨得发亮的烟袋锅：“明子，年后找房子别急，找个向阳的，你妈开春过来住，也能晒晒太阳。工地上的事，别太拼，身体要紧。”
李秀云抱着罗浩，罗欣拽着他的衣角，仰着小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们呀？我还想跟四叔去看拖拉机。”
罗明蹲下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又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等爸爸把工地宿舍收拾好，就接你们过来。在家听妈妈和爷爷奶奶的话，别乱跑。”他直起身，跟李志文、许金平挥了挥手，“文哥，姑父，初八我在工地等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晨光里，中巴车缓缓驶出村口，罗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老家的房子、老槐树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薄雾里。他掏出手机，给李秀云发了条短信：“放心，路上顺利，到了给你电话。”
国道上的车比年前少了些，雪还没化透，路面结着薄冰，司机开得格外慢。罗明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农田、村庄，心里既有对老家的牵挂，也有对工地的惦记——初八就要复工，39号楼的加固收尾、内装的材料清点、李志远的材料学习安排，还有豹三儿案子的进展，一堆事等着他捋顺。
中午在服务区停了半小时，罗明买了碗热汤面，刚吃两口，就接到赵明辉的电话：“罗总，你到哪儿了？工地宿舍我帮你打扫了下，就是有点潮，我烧了盆炭火烘着。豹三儿那边有消息了，治安队说他认罪了。”
“太好了，老赵，辛苦你了。”罗明心里一松，“我大概下午三点到工地，你不用等我，该忙你的忙你的。”
挂了电话，罗明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汤面的热气暖了胃，也让他心里更踏实——钱能追回来一部分，豹三儿得到处理，年后的项目也算少了个隐患。
下午三点半，中巴车到了三镇市区。罗明先去了丽景花园，打开 301的门，屋里空荡荡的，家具都蒙着防尘布，墙角堆着没来得及运走的零碎——这里的房租正月底就到期，年后得在常青花园附近找新住处。他简单收拾了下，把母亲塞的腌菜、鸡蛋放进包里，锁上门，打车往工地赶。
常青花园工地门口静悄悄的，只有王大爷在岗亭里烤火。见罗明过来，王大爷赶紧推开门：“罗经理，回来啦！这年过得咋样？老家冷不冷？”他递过来个热水袋，“刚灌的热水，暖暖手。”
“挺好的，王大爷，新年快乐？”罗明接过热水袋，暖意顺着指尖漫开。
“罗经理你也新年快乐！”王大爷笑着说，“小赵早上还来跟我念叨，说你今天回，让我帮着盯着点宿舍。”
罗明谢过王大爷，拎着包往工地宿舍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