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一声压抑着极度愤怒的冷哼在身边响起。
罗明睁开眼，看见张海峰就站在几步之外。他的脸色由刚才会议室里的铁青变成了此刻近乎病态的灰败，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跑完几千米，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罗明，里面燃烧着怨毒、不甘，还有一丝被当众扒光的狼狈。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更显得阴鸷。
“罗明！你够狠！”张海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嘶嘶的冷气，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演得真像！为了张波，为了把我踩下去，你真是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连马董都被你蒙蔽了！什么质量安全？全是狗屁！你就是条咬人的疯狗！”
罗明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淡漠。这种歇斯底里的指责，早在他预料之中。
“张副经理，”罗明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报告是华建总部实验室出的，裂纹是长在 39号楼上的。停用恒信，给你记过，是马董和公司党委的决定。你与其在这里冲我吼，不如好好想想，恒信水泥到底是怎么通过评审的？那些‘临界’的抽检记录，又是怎么被你压下去没报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张海峰的心底，“你心里，难道真的没有半点对那栋楼的敬畏？没有半点对可能住在里面的人的……害怕？”
“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张海峰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刺耳，“你赢了！你满意了？把我搞臭了，你就真能坐稳了？林总不会放过你的！咱们走着瞧！”他撂下这句狠话，仿佛再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羞辱，猛地转身，皮鞋踩着厚厚的地毯，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噗噗”声，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间冲去，背影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仓惶。
罗明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电梯门后的身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林国栋的记恨？那是必然的。
张海峰临死前的反扑？也需警惕。
但他此刻心中翻涌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无奈与坚定的情绪。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项目技术总工王磊的电话。
“王工，是我，罗明。”
“罗总！总部那边……怎么说？”王磊的声音透着紧张和急切，背景里还能听到工地的轰鸣声。
“结果出来了，跟我们的结果一致。”罗明言简意赅，“是材料问题，和方案没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王磊如释重负：“太好了！罗总！这下总算能放心了！这几天项目部一直有人在说，是我们技术方案有问题才导致的强度问题。”
“行了，”罗明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了些，“领导们都不是傻子，虽说影响强度的原因有很多，但这么明显的材料问题，怎么会被认定为技术问题呢。总部很快会派工作组下来，全面调查材料的事，从准入到进场所有环节，你们技术部，全力配合。该提供的记录，一份都不能少，也不能多。”
“明白！罗总放心！”王磊的声音透着郑重。
“还有，”罗明顿了顿，补充道，“项目部……可能要有大动静了。”
“大动静？”王磊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意外。
“嗯。我在会上如实说了张副经理的所作所为。并向公司高层说明了我们两不适合一起共事。”罗明没有多解释，“做好自己的工作，别的，等公司通知吧。”
挂了电话，罗明再次望向窗外。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给这座冰冷的城市增添了几分萧瑟。他拉紧了大衣的领口，迈开步子，走向电梯。
总部大楼外的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却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这场风波，显然才刚刚开始。
罗明和张海峰离开后，会议室的门刚关上，马志国就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你们俩也听到了，”他看向林国栋和张波，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这就是你们争来斗去的结果——水泥不合格，楼快裂了，项目经理和副经理闹到水火不容。”
林国栋脸色尴尬，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马志国抬手打断。
“华建刚成立就这副样子，再这么内耗下去，不用等项目出问题，自己就得散架。”马志国的语气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节在桌面上重重敲击，“我已经向建委领导打了报告，华建必须加强党建引领，设立党委书记一职，把思想统一到干事创业上，而不是搞派系、争权力。”
林国栋和张波同时愣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他们争来斗去，谁都没料到马志国会来这么一手——设立党委书记，而且极有可能由马志国兼任，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权力平衡被彻底打破，马志国将真正掌握华建的核心话语权。
张波心里一沉，他原以为罗明占了上风，自己能顺势扩大影响力，没想到马志国釜底抽薪，借着这次质量事故，直接将权力收归己有。林国栋更是懊恼，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纵容张海峰瞎折腾，反而给了马志国“加强党建”的绝佳理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是不是太急了？”林国栋试图挽回，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华建刚走上正轨，增设岗位怕是会影响效率……”
“效率？”马志国冷笑一声，把 39号楼的检测报告推到两人面前，纸张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用劣质水泥、楼体开裂，这就是你们追求的效率？没有规矩，没有思想引领，再高的效率也是在埋雷！建委已经批了，下周一发文，我暂代党委书记一职，各项目部同步补设党支部书记，把质量安全、廉洁自律抓到实处。”
话说到这份上，林国栋和张波再没话可说，只能低头默认。
会议室里的空气比刚才更压抑，只是这次的压力，落在了他们两人肩上。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将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朦胧，像极了此刻华建高层的权力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