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得像一潭死水，只有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清晰得刺耳。
辛梦璃的目光追随着李文豪消失的背影，胃里一阵翻涌，那种黏腻的恶心感牢牢攫住了她。她甚至还能闻到空气里残留的、属于那个男人的、让她作呕的气息。
她狼狈地收回视线，却发现顾宸正静静立在床头，如寒潭般幽深的眸子正审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疲惫、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紧。她知道，他失望了，甚至...可能已经准备转身离开，像甩掉一件沾了污迹的旧物。
不，不行！
一股近乎绝望的本能驱动着她，在他刚有迈步的征兆时，辛梦璃猛地伸出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顾宸的手腕。那触感，带着她指尖的微颤。
“顾宸，别走……我……”
她的声音干瘪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内心早已乱成一锅沸粥。解释？从何说起？承认自己的劣质和贪婪？忏悔已经错过时机的幡然醒悟？千言万语在舌尖打转，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措的空白。
顾宸的身形顿了顿。他没有立刻甩开她的手。
他缓缓转过头，嘴角极其艰难地扯起一个弧度，一个标准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礼貌笑容，生硬地落在脸上。
“辛小姐～还有事吗？”
他的语调听似平稳，却刻着疏离的棱角。
辛梦璃被他这份刻意的、彬彬有礼的“微笑”钉在原地。
那笑容像冬日结在玻璃窗上的霜花，美丽却冰冷彻骨。心口骤然缩紧，一股浓重的酸涩直冲鼻腔。
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心里很恨自己吧。
“顾宸……”
她吸了吸鼻子，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那些难堪的字眼。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对不起太轻了，我知道……”
空气静得能听到尘埃飘落的声音。
万般羞耻和恐惧在心头交织，最终，一个自私到连辛梦璃自己都觉得卑劣的念头占了上风。
“但是……”
她用力抬起眼，目光里带着孤注一掷的乞怜，声音也带上刻意的孱弱。
“你忍心看我在这里……没人照顾吗？”
说完，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烧了起来，为这份明知故问、厚颜无耻的哀求。
顾宸彻底愣住了。他像是听到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瞳孔微微放大，视线从她苍白的脸滑到她还紧紧攥着他的手，再缓缓移回她的眼睛。他的思维有了一瞬间的空白，继而是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错愕。
顾宸在心里无声地咆哮：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刚才不是你自己硬生生把那个嘘寒问暖的李文豪赶走的吗？一转脸就跑来跟我叫孤苦伶仃？
巨大的困惑和被愚弄的郁气堵塞在胸口。
像是看穿了他的难以置信，辛梦璃的泪水终于决堤，并非全然虚假，那份心慌意乱的恐惧是真的。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倔强地滚了几圈，终于沿着消瘦的脸颊滑落，划过精致的下颌，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她微仰着脸，梨花带雨，纤长的睫毛颤抖着，每一个细节都精心演绎着楚楚动人。
“你忍心看我在这一个人……孤苦伶仃吗？”
声音破碎，带着一种脆弱的、摇摇欲坠的哀求。
顾宸那颗原本准备彻底冰封的心，在她的泪水和这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前，猝不及防地、极其不争气地，软了一下。他厌恶自己的摇摆，但眼前这张挂着泪痕的脸，依旧能轻易拨动他心底某根沉寂的弦。他眉峰紧蹙，嘴角残留的冷硬弧度终于彻底崩塌，化为一抹深重的无奈。
“好吧～”
这妥协般的叹息，仿佛是从胸腔深处被挤压出来。然而仅存的理智警铃大作：即使到了这一步，你选择依靠我，也不是因为你看见了我的存在。不过是因为——怕麻烦了你那刚被你赶走的白月光，怕消耗他那点可怜的心思吧？宁愿拖住我这个旧人当替补的护工？ 这认知像钝刀子割肉，让他心底刚刚升起的那点柔软瞬间掺上了苦涩和嘲讽。
“谢谢你……顾宸……”
辛梦璃眼中的泪光还未干，一丝近乎计谋得逞的喜悦却迅速冲淡了悲伤，绽开一个破涕为笑的弧度，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味道。她心中雀跃：他果然还是关心我的！他还是放不下我！
辛梦璃的手腕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生怕这短暂的妥协如流沙般溜走，五指几乎是嵌进了他的皮肉里。
顾宸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败给了她。他认命地坐回床边的矮凳，随手拿起床头果盘里的苹果和水果刀。银色的刀锋反射着病房顶灯冷淡的光线。他微垂着头，侧脸线条紧绷，专注地盯着手中微微转动的红苹果。刀尖利落地划开果皮，留下连续不断、细薄均匀的螺旋。他的手很稳，却透着一种刻板的疏离。
辛梦璃歪着头，凝视着他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脸，看着他修长手指握刀的姿势。这安静、寻常，甚至有些枯燥的场景，竟让一股暖意不受控制地从她心田悄然升起，慢慢浸润了冰冷的四肢百骸。连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淡了。她甚至荒谬地想：能换来这样片刻的、带着钝痛的陪伴，这次晕倒……竟也值了。
薄薄的果皮无声剥离，露出饱满脆嫩的果肉。顾宸将苹果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整齐码放在瓷白的小盘子里，连牙签都细致地斜插在边缘。他默默将盘子递到她面前。
“吃吧～”
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程序。
辛梦璃心念一转，几乎是下意识地，那份娇嗔便脱口而出。
“你喂我嘛～”
她微微嘟起嘴，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带着一种自以为熟稔的撒娇情态，试图找回从前两人间的一点亲昵。
顾宸眉心一跳，拿着盘子的手停滞在半空。他能清晰看到自己倒映在她瞳孔里的错愕。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混杂着更深的无奈涌上来。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手腕肌肉的反射性地绷紧，想要抬起手如她所愿。但下一秒，一股强烈的、被当作提线木偶般操控的屈辱感强行压下了这冲动。
“爱吃不吃......”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声音比方才更冷，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疏离与不耐。手臂利落收回，将盘子重重搁在她身前的被子上，发出“咯噔”一声轻响，动作大得让盘子里的苹果块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我吃……我吃……”
辛梦璃被这反应吓得心脏骤缩，方才那点撒娇试探出的暧昧氛围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看穿意图的狼狈和下不来台的恐慌。她急忙伸手，一把抓起盘子上的牙签，胡乱戳起最大的一块塞进口中。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她的失态，也能证明她“听话”。
果肉的清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味道依旧很好。眼前的男人，依旧细心周到，却像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堡垒，将她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
顾宸坐回原位，身体微微僵硬。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辛梦璃细微的咀嚼声和病房外隐约的脚步声。他感觉浑身不自在，辛梦璃那双水润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仿佛能拉丝的目光，如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依恋。这种感觉在如今不再是愉悦，而是被置于舞台中央被聚光灯烤灼的不适。
“你看着我干嘛？”
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和烦躁。
辛梦璃猛然从迷蒙的凝望中惊醒，脸上掠过一丝偷窥被抓包的羞窘，迅速染上两抹红晕。
“没……没什么……”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眼神飘向窗外。
顾宸立刻站起身，这空间对他来说突然变得逼仄难耐。
“我出去给你接点热水。”
他找了个生硬的借口，没等她回应，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向病房门口。
看着他略带仓促却又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辛梦璃脸上那份伪装出的羞怯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志在必得的、带着狡黠意味的微笑，在唇边缓缓漾开。
“你还是爱我的～顾宸～”
她对着空荡的门口，低语如呓。这短暂的“胜利”给了她巨大的信心，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叫嚣着一个清晰的念头：她抓住了那根丝线！他对她，那份最底层的柔软还在！这就是希望，是她必须紧紧攥在手心的机会！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恐慌和强烈的占有欲交织在一起，凝聚成一个无比决绝的誓言——她再也不会，也绝不允许，失去顾宸。
当顾宸端着温热的玻璃杯回来时，辛梦璃的目光已重新锁定他，里面燃烧着更加势在必得的火焰。
“阿宸～”
她的声音变得绵软无力，带着恰到好处的孱弱。纤纤玉手轻轻捂上胸口，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惹人怜爱的痛苦。
“我这里……闷得难受，透不过气……”
顾宸身体瞬间绷紧。即使心中充斥着疑虑和防备，但在她刻意制造出的病态脆弱面前，那抹本能的担忧和关心还是下意识表露了出来。他立刻把水杯放下，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我去叫医生！”
“不……不用了～”
辛梦璃急切地再次伸手，精准地再次抓住了他的小臂，那份虚弱仿佛重了几分，眼神却更深了几分。
“你……你帮我揉揉就好……”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着，掩盖住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得意。上钩了！看你如何推拒这送到眼前的温柔乡？
顾宸的动作僵在原地，眉头锁得更紧，眼中是纯粹的不解和烦躁。
“啊？”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几乎跟不上这女人变脸的节奏和莫测的意图。
辛梦璃抬起泪光点点、波光潋滟的眸子，视线如同藤蔓般缠上他，声音绵软得几乎滴出水来
“我胸口真的很闷……喘不过气……阿宸……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那份乞求里，透着不容抗拒的诱惑。
顾宸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理智和某种被唤醒的雄性本能激烈交战。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无奈地坐回床边，带着一种赴刑场般的僵硬，向她伸出手。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抬起，指尖尚未触及她衣襟的瞬间——
辛梦璃眼中精光一闪，动作快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她那只没捂住胸口的手，自然地、仿佛不经意地，指尖勾住自己宽松病号服的衣领边缘，轻轻往旁边一扯。领口悄然向一侧滑落，一片白皙细腻、如凝脂般泛着玉色的圆润肩头瞬间暴露在空气里，锁骨之下若隐若现的深邃沟壑更是在晃动间泄露出欲语还休的春光。
“你……你这是干嘛？！”
顾宸只觉得血液嗡地一下冲向大脑，整个人像被烫到般猛地别开脸，视线死死钉在墙角某块瓷砖的裂缝上，耳根瞬间红透。声音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
辛梦璃脸上适时地浮起一抹娇羞的红晕，声音低若蚊呐，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坦然。
“我……我这样方便你按摩呀……”
她停顿一秒，看着顾宸几乎僵成石像的侧脸，又悠悠地、近乎挑衅般补充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个隐秘的、胜利在望的弧度。
“阿宸～你又不是……没见过～”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地落进顾宸耳中，如同某种禁忌的回响，瞬间击穿了他最后的防御。过往那些被尘封的、属于两人紧密无间的碎片裹挟着灼热的气息冲入脑海。他猛地一窒，再无法直视那片泄露的春光，却又无法否认那瞬间视觉冲击带来的惊心动魄。他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脑中一团混乱：辛梦璃这女人究竟又在打什么算盘？可是……
他狠狠心，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愤懑和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撩拨起的本能躁动，将僵硬的指尖按向了她肩窝下方那片光滑柔软的肌肤——力道绝对称不上温柔。入手处是记忆中的滑腻温软，触感如羊脂暖玉，手感……确实……一流……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混乱的思绪里，让他羞愤欲绝却又无法自控地沉沦一分。
他看似抗拒，终究没能逃脱。而对她而言，只要他还肯“触碰”，无论是多么勉强，都意味着那道堡垒，已在寸寸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