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喜悦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当“城市矿场”和国内替代材料成功应用于产品的兴奋感渐渐褪去，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现实，便赤裸裸地摆在了星火科技核心层的面前——成本。
清晨，林烨的办公室里还残留着一丝昨日庆祝时的轻松余韵，但很快就被一份份沉重的报表打破了。
财务总监钱程，这位一向以严谨和“抠门”着称的老先生，此刻正站在林烨的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文件，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那张平日里就没什么笑容的脸，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陈薇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也刚刚审阅完自己手上的那份，优雅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色。
“林总，陈总，”钱程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痛心疾首的语调，“这是上个月，也就是我们首批采用‘城市矿场’原料和国内替代材料生产‘能源宝’和‘玄武4.0’芯片的完整成本分析报告。”
他将那份报告推到林烨面前，手指点在几个用加粗红色字体标出的数字上。
“您看这里，‘能源宝’的物料成本，相比使用进口材料时期，上涨了百分之六十五！‘玄武4.0’芯片，因为对材料纯度要求更高，成本涨幅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八！”钱程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这还只是物料成本！如果算上‘城市矿场’示范中心前期巨大的固定资产折旧分摊，以及因为工艺不成熟导致的良率损失……林总，陈总，我们这批产品的实际总成本，几乎是原来的两倍还多！”
他翻到另一页，指着良率数据：“还有这个，吴总那边报上来的，‘能源宝’生产线综合良率，从之前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三，跌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点二！周总那边的芯片良率更难看，从百分之九十八点八掉到了百分之九十一！光是良率损失这一块，就又是几千万真金白银打了水漂！”
钱程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中的报表：“林总，我知道‘城市矿场’和自主供应链意义重大，是公司的长远战略。但是……但是这成本……这良率……它不经济啊！我们现在完全是在用之前‘能源宝’和脑环赚来的利润，在硬扛着往前冲！照这个烧钱速度下去，我们的现金流压力会非常大！”
他看向林烨和陈薇，语气近乎恳求：“我知道技术突破不容易，但能不能请吴总和周总他们，再想想办法，把优化成本、提升良率的优先级，提到最高？我们必须尽快把成本降下来，至少……至少要先实现盈亏平衡吧？不然，这就是个无底洞啊！”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钱程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胜利火焰上，但却是一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的冷水。
林烨没有说话，他拿起那份成本报告，一页一页，仔细地看着。上面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代表着巨大的财务压力。他当然知道成本高昂，但看到如此具体和触目惊心的数据，心头还是感到一阵沉重。
陈薇放下手中的文件，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林烨，语气冷静而务实：“老钱说的数据是客观事实。我们目前的商业模式，建立在产品具有市场竞争力的成本和价格基础上。如果成本长期居高不下，即便我们掌握了核心技术，也无法在市场上持续生存。资本市场和投资者，也不会一直为我们的‘理想’买单。”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也同意，不能因为暂时的困难就动摇根本战略。关键在于，如何缩短这个阵痛期。”
林烨终于放下了报告，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知道钱程和陈薇说的都对。理想不能当饭吃，星火要活下去，要发展，就必须跨过成本这道坎。
“老钱，”林烨转过头，看向一脸焦急的财务总监，语气平静，“你的担忧，我明白。这份报告，很及时，也很必要。它让我们看清了现实，而不是沉浸在技术突破的盲目乐观里。”
他拿起笔，在需要他签字的几份资金拨付文件上，唰唰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推给钱程：“该投入的，一分不能少。无论是‘城市矿场’的后续建设，还是研发的持续优化。”
钱程接过文件，看着上面林烨坚定的签名，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林总……这……”
“但是，”林烨打断了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的话，我也听进去了。成本，必须降！良率，必须提！”
他拿起内线电话，直接接通了吴坤和周伟的办公室。
“老吴，周伟，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几分钟后，吴坤和周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吴坤身上还带着点车间里的机油味，周伟则是一脸熬夜后的疲惫。两人看到钱程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和桌上摊开的报表，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林总，陈总，钱总监。”周伟扶了扶眼镜，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歉意，“是不是成本数据出来了？我那边也刚拿到初步分析，情况……确实不乐观。主要是新材料工艺窗口窄，控制难度大，导致……”
吴坤没等周伟说完，就大手一挥，有些烦躁地插话道：“哎呀，老钱，你就别哭丧着脸了！成本高，良率低，这我们能不知道吗？但这总比被人掐着脖子等死强吧！这才刚开始，总得有个过程吧！”
钱程一听，立刻反驳：“吴总！过程归过程，但公司也要生存啊！你们知道这每个月多烧掉的钱，能建几条新生产线吗？咱们不能光埋头搞技术，不顾家底啊！”
“嘿！你这话说的……”吴坤眼睛一瞪，就要跟他理论。
“好了。”林烨出声制止了可能的争吵，他目光扫过吴坤和周伟，“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是解决问题的。”
他将那份成本报告推到两人面前：“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峻。成本几乎是原来的两倍多，良率掉了好几个百分点。老钱说得对，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亏本赚吆喝。”
吴坤和周伟拿起报告快速浏览着，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他们知道成本高，但看到汇总的数据，还是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林总，”周伟放下报告，神情严肃，“我承认，这是我们目前必须面对的核心问题。我和团队已经在全力优化工艺了，主要是新材料的热处理曲线和杂质控制，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积累。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吴坤也挠了挠头，语气缓和了些：“生产线那边，我也在盯着。新物料确实娇气，工人操作习惯也得改，培训和管理都得跟上。良率提升，我立军令状，下个月一定给它拉回两个点！”
林烨看着他们，语气沉静而有力：“我知道有难度，也知道需要时间。但是，时间不等人，市场不等人，我们的现金流更不等人。”
他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如炬：“从现在起，‘降本增效’，‘提升良率’，就是你们两位，以及你们所负责的研发和生产体系，最核心、最优先的KpI（关键绩效指标）！我要你们拿出当初攻克技术难关的劲头，来攻克成本和良率这座大山！”
他顿了顿，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周伟，你的团队，必须在两个月内，拿出至少三套可以有效降低物料消耗、优化工艺流程的方案，目标是将‘玄武4.0’的成本降低百分之十五，良率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吴坤，你的生产体系，必须在三个月内，通过精细化管理和操作标准化，将‘能源宝’的生产良率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七以上！同时，配合‘城市矿场’那边，想办法降低回收物料的预处理成本！”
“能做到吗？”林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周伟和吴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压力，但也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能！”周伟率先咬牙应道。 “没问题！拼了老命也给你搞定！”吴坤把胸口拍得砰砰响。
“好！”林烨点头，“需要什么资源，直接打报告！我和陈总会全力支持。但是，我要看到进度，看到结果！”
他又看向脸色稍缓的钱程：“老钱，成本控制，你也需要牵头，建立一个跨部门的专项小组，每周向我汇报进展。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是，林总！”钱程连忙应下。
会议结束，吴坤和周伟面色凝重地快步离开，显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钱程也拿着签好字的文件，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烨和陈薇。
陈薇走到林烨身边，看着他略显疲惫的侧脸，轻声道：“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林烨转过身，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担当：“压力肯定大。但这就像是养一个注定会成才，但饭量奇大的孩子。初期投入巨大，甚至可能被拖累得喘不过气。但我们都知道，他未来能带来的回报，将是无限的。”
他看向窗外，目光悠远：“现在这点‘甜蜜的负担’，是我们必须承受的。只要方向是对的，再难，也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