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深市的清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笼罩。雨水敲打着星火科技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
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里,每周一的集团核心周例会正在进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过去几个月,围绕固态氢电池的攻关,几乎耗尽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力。
林烨坐在主位,听着市场部总监林曼汇报“星火能源宝”火爆的预售数据和市场反馈,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只是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他的目光偶尔扫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眉心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总的来说,市场对我们充满期待,但也伴随着巨大的压力。”林曼总结道,她的声音清脆利落,“很多用户在追问,‘逐日’项目的动力电池何时能落地。巨象和曜日那边,近期的舆论攻击虽然有所减弱,但感觉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跳梁小丑,不用理会。”负责生产的吴坤摆了摆手,他嗓门洪亮,带着一股车间里磨练出来的直爽劲儿,“我们现在产能爬坡才是关键!老林,”他看向林烨,“东岳材料那边第二批原材料的交付,还得你再去催催,他们那个老总,有点磨叽。”
林烨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集团供应链总监,赵伟。一个平时极其注重仪表、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紧紧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平板电脑,甚至连西装外套的扣子都扣错了一位。
“林总……各位,抱歉打断会议。”赵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甚至没来得及走到自己的座位,就站在门口,目光直直地看向林烨。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赵伟的异常。他向来以沉稳着称,是星火供应链体系的定海神针,能让他失态至此,绝对是出了大事。
“老赵,怎么了?慢慢说。”林烨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静,但眼神已经锐利起来。
赵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他几步走到会议桌前,将平板电脑连接到投影仪上。
“出事了,林总,各位。”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发干,“就在半小时前,我们几乎同时收到了六家主要供应商的正式函件。”
屏幕上投射出第一份文件,来自澳袋利亚的“南十字星矿业”。
“南十字星矿业,我们高纯度‘铼’粉的唯一海外供应商。函件声称,其位于皮尔巴拉地区的主要矿山因‘突发性设备故障及后续维护周期不确定’,无法履行下一季度以及后续所有‘铼’粉的供货合同。单方面宣布……无限期延迟交付。”
“铼?”吴坤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高温合金反应釜的核心材料!没有它,我们固态氢电池的核心反应釜就得停摆!”
没人接话,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赵伟手指滑动,调出第二份文件,来自一家非州国家的“卡里巴金属公司”。
“‘卡里巴金属’,我们高纯‘镓’的主要来源。函件理由是……‘接到本国政府通知,进行为期至少六个月的生产线安全及环保标准升级审查’,在此期间,暂停所有‘镓’产品的出口业务。”
“镓?!”这次失声的是技术总监周伟,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赵伟还难看,“‘玄武4.0’芯片的关键半导体材料!这……这是要掐断我们的芯片脖子!”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赵伟沉重呼吸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继续操作,屏幕上又接连弹出四份函件。
“南非的‘开普敦稀有金属’,我们‘铼’的备选供应商,理由是‘核心客户长期包销协议触发,产能已完全锁定,无法承接新订单’。”
“巴西的‘亚马逊矿业’,我们‘镓’的次要渠道,理由是‘船运航线出现不可抗力因素,物流链断裂,交付期无法预估’。”
“甚至连我们最近接触的,两家规模较小的二级代理商,也都在今天早上以‘库存清空’、‘上游原料短缺’等几乎一模一样的理由,拒绝了我们的紧急采购请求。”
赵伟放下平板,双手撑在桌面上,因为用力,指节有些发白。他抬起头,看向林烨,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林总,这不是意外。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精准无比的联合绞杀!”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所有这些函件,使用的都是无懈可击的‘商业理由’!设备故障、政府审查、产能锁定、物流问题……你明知道他们在撒谎,却抓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把柄!没有官方禁令,没有政治表态,一切都发生在水面之下,阴险,但是……有效!”
“砰!”
一声闷响。
是吴坤。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会议桌上,震得桌上的杯子都跳了一下。他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色已经不是铁青,而是近乎狰狞的酱紫色。
“王八蛋!!!”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断供?!他们怎么敢?!他妈的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我们付的是真金白银!签的是有法律效力的合同!!”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函件,手指都在发抖:“设备故障?早不故障晚不故障,偏偏在我们‘能源宝’爆火,‘逐日’项目要上的时候集体故障?!政府审查?环保升级?放他娘的狗屁!这分明就是巨象和曜日那群杂碎在背后搞鬼!除了他们,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同时让全球主要的供应商一起‘拉肚子’?!”
他猛地转向林烨,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老林!这不能忍!绝对不能忍!我这就带人去澳袋利亚!我去他们矿上看看,到底是他妈的什么设备坏了能坏一辈子!我……”
“吴坤!”
林烨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瞬间压下了会议室里躁动不安的空气。
他没有看暴怒的吴坤,目光依旧停留在投影屏幕上那几份措辞严谨、却散发着恶意的函件上。他的表情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心悸。
“坐下。”林烨的声音依旧平稳。
吴坤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对上林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喘着粗气,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双手抱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库存。”林烨看向赵伟,言简意赅。
赵伟立刻明白了意思,快速操作平板,调出一张实时库存报表。
“‘铼’粉,按照当前‘能源宝’和研发线的消耗速度,加上我们极限压缩非必要用途,最多……还能支撑25天。”赵伟的声音苦涩,“‘镓’的情况稍好,但也只能维持35天左右。这还是在完全停止‘玄武2.0’芯片扩产计划的前提下。”
25天!35天!
这两个数字像两座冰山,轰然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意味着,一个月后,火爆全球的“星火能源宝”生产线将因为缺少核心材料而彻底停摆! 这意味着,被寄予厚望、决定星火能否在电动汽车领域站稳脚跟的“逐日”动力电池项目,将因为反应釜无法制造而无限期搁浅! 这意味着,代表星火算力未来的“玄武2.0”芯片,也将因为缺少“镓”而胎死腹中!
这不仅仅是断供,这是要将星火科技在过去几年里,呕心沥血打造的所有核心业务,在一夜之间,连根拔起!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吴坤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林烨缓缓靠向椅背,目光从屏幕上那刺眼的红色库存预警数字上移开,扫过在场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但也看到了更多的不甘和等待。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短短的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战争。对手没有宣战,但绞索,已经套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们以为,靠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就能勒死我们。”
“他们以为,离开了他们指定的矿坑,我们就找不到别的活路。”
林烨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像出鞘的利剑,缓缓扫过全场。
“老赵,”他看向供应链总监,“立刻启动所有应急预案,动用一切合法合规的二级、三级渠道,哪怕价格翻倍,也要尽可能搜集零星货源,能拖一天是一天。”
“是,林总!”赵伟立刻应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周伟,崔明远。”林烨看向技术负责人和材料研究院院长,“放下手头所有非关键项目,召集你们最核心的团队。我们的‘b计划’,必须立刻提前,并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周伟和崔明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决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吴坤。”林烨最后看向依旧怒气未消的生产负责人。
吴坤抬起头,眼神里憋着一股火。
“管好你的脾气。”林烨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接下来,你的生产线,可能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我需要你保证,在找到新的材料来源之前,每一克库存,都要用在刀刃上。同时,做好……停产部分非核心产品的准备。”
吴坤嘴唇动了动,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林烨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高楼大厦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他们此刻面临的迷局。
他的背影挺拔,却无形中透出一股巨大的压力。
“散会。”他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记住今天。记住这根差点勒死我们的绞索。”
“然后,我们去找到它,解开它。”
他的声音顿了顿,下一句话,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或者,干脆……挥刀斩断它。”
会议结束,众人沉默地陆续离开,每个人的脚步都异常沉重。
吴坤最后一个走出来,他掏出手机,想给妻子张姐打个电话,手指却在拨号键上停顿了很久,最终只是烦躁地抹了把脸,大步朝着生产基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