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那句话，像一颗投入绝对零度冰湖中的石子，没有激起波澜，反而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变得更加死寂，几乎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也是来和你一起睡觉的吗？”
这句话在李豫听来，不亚于一颗脉冲炸弹在耳边爆炸，炸得他魂飞魄散，大脑彻底宕机。他张着嘴，看着一脸纯真、仿佛只是问出“今天吃什么”一样自然的林依，又猛地转向零，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准备迎接下一秒可能到来的、毁灭性的打击。
零那纯黑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非数据处理的停顿。她似乎也被这句完全超出任何逻辑推演和战术预判的问题给问住了。她那精密运转的意识处理器，似乎无法在现有的数据库和行为模型中找到对应的解释路径。
她微微偏过头，纯黑的瞳孔再次聚焦在林依身上，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扫描。没有武器，没有敌意，生理指标显示困惑和……一丝困倦？激素水平分析……与紧张、恐惧或攻击性无关。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李豫。李豫那副吓得几乎灵魂出窍、全身紧绷却又下意识微微侧身似乎想挡住林依的姿态，被她的传感器精准捕捉。
结合林依的话语、神态，以及李豫的反应……
零的数据库中，关于“人类社交行为-亲密关系”的模块被激活，无数数据流闪过。
“一起睡觉”。
深夜单独出现在异性房间。
肢体语言呈现保护姿态。
无明显攻击或威胁意图。
经过零点几秒的复杂计算和逻辑链重构，零得出了一个基于概率的最高可能性结论。
她纯黑的眼眸重新恢复平静，那冰冷的、电子合成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判断修正。基于现有行为模式分析，你与林依存在高度可能的伴侣关系。此类亲密接触者未出现类似突变体征，初步排除基因样本的空气传播或常规接触传播可能性。”
李豫：“？？？”
他懵了。伴侣关系？排除传播可能性？这都什么跟什么？零的脑回路……不对，是处理器的回路，是怎么把林依那句惊世骇俗的话拐到这个结论上的？！
但没等他想明白，零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漠：
“根据条例第7条第4款，对低概率、非主动传播性、且处于相对稳定状态的潜在基因突变体，可暂定为‘持续观察级’，无需立即启动强制收容程序。”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李豫，像是在给他贴上一个新的标签。
“你的情况将被记录。在观察期内，我需要定期采集你的生理数据，评估突变稳定性及潜在风险。如有任何失控迹象，或发现具备传播性证据，将立即升级处理方案。”
说完，她根本不给李豫任何回应或提问的机会，仿佛只是单方面宣布了一个处理决定。然后，她径直转身，如同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将走廊的光线隔绝在外。
房间里，只剩下目瞪口呆、惊魂未定的李豫，和一脸“问题解决了？”表情的林依。
危机……就这样解除了？
因为林依一句完全跑偏的话，零得出了一个完全错误的结论，然后暂时放过了他？
李豫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回地上。他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衬。这种从地狱边缘被一脚拉回来的感觉，比直接打一场还累。
“她走了。”林依看着关上的门，陈述道，然后转向李豫，歪着头问，“她不是来睡觉的？那她来做什么？”
李豫看着林依那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一肚子的后怕、震惊和混乱突然卡壳，不知道该从何解释。难道要跟她解释基因突变、公司条例、风险评估和强制收容吗？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她……她是来……检查工作的。”
一个拙劣到极点的谎言。
但林依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点了点头：“哦。”她似乎对零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回到了李豫身上。
她向前走了几步，靠近李豫，仰起脸看着他，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李豫，我睡不着。”
“怎么了？做噩梦了？”李豫稍微缓过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今晚的刺激实在太多了。
林依摇了摇头，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不是。脑子里，有很多……问题。一直在想。”
“什么问题？”
“那个零。”林依指向门口，“她和我，以前，是一样的吗？”
李豫的心猛地一紧。林依虽然单纯，但并不傻。零那与她极度相似的非人感、强大的战斗力底子，以及今天零那精准的点名和对她的“特殊关注”，显然让她产生了联想。
“……可能吧。”李豫无法否认，只能含糊地回答，“公司里，像她那样的……战士，可能不止一个。”
“那……我是坏掉的吗？”林依低下头，声音变小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所以……才变得不一样了？才会被……丢掉？”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李豫心上。他立刻想起了之前她关于“零”的身份焦虑。新零的出现，无疑加剧了这种不安。
“不是！”李豫斩钉截铁地否定，他蹲下身，双手按住林依瘦削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听着，林依，你不是坏掉的！你是不同的，是更好的！你会饿，会觉得馄饨好吃，会学习，会关心别人，会……保护我。这些都比只是会战斗要重要得多！明白吗？你不是被丢掉的，你是……变得特别了！”
他急切地想要驱散她眼中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林依看着他焦急而认真的表情，似懂非懂，但李豫话语里的肯定和温暖，似乎让她安心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嗯。我是林依。是特别的。”
“对，特别的。”李豫松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而，林依的问题并没有结束。她似乎被打开了某个开关，继续问道：
“那李豫呢？”
“嗯？”
“李豫的眼睛，也是变得‘特别’了吗？”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李豫的左眼眼皮，“那个零，她好像很在意。她说……基因……突变？”
“这个……很复杂……”他眼神闪烁，试图避开。
“突变，是坏事情吗？”林依追问不休，她的逻辑简单而直接，“李豫变得更强了，能看清更多东西，能更快……饿。”她想起了之前李豫疯狂吞噬营养膏的样子，“这是坏的吗？”
“不完全是坏……”李豫艰难地回答，“但是……不能被别人知道。尤其是公司的人。就像……你不能被别人知道以前是零一样。这是我们的秘密，懂吗？最大的秘密。”
他试图用“秘密”来概括这复杂而危险的一切。
“秘密……”林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她似乎更能理解，“要藏起来。不然会被带走。”
“对！不然会有大麻烦！”李豫赶紧强调。
“那……”林依的思维又开始跳跃，她的目光落在李豫始终按着的、微微鼓起的腹部战术腰包上，“那个没有脸的人给你的，暖暖的，亮亮的东西……也是秘密吗？它让你不饿了。”
李豫感觉自己的冷汗又冒出来了。也是，之前他饿得发疯，现在突然正常了，以林依的观察力，不可能察觉不到变化，只是她之前没问。
“是……是的。”李豫感觉自己在林依面前简直无所遁形，“那也是秘密。非常重要的秘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林依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情严肃，仿佛接下了什么重要的使命：“嗯！不说！我们的秘密！”
她似乎终于满意了，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在她看来合理的解答——都是秘密，要藏好。
然后，她很自然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高度紧张后的松弛和深夜的困意一同袭来。
她环顾了一下狭小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李豫那张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
“李豫，我困了。”她说着，非常自然地走到床边，爬了上去，拉过被子盖好，只露出一张小脸和黑色的眼睛看着还蹲在原地、脑子已经处理不过来的李豫。
“你……”李豫看着已经自觉躺好的林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里睡，比较好。”林依闭上眼睛，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睡意，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安心。”
很快，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竟然真的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