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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灰白的云层低垂在天际,将烈日遮去。黑滨村口的风轻柔地吹拂,带来稻田与河水交织的气息,安抚般拂过肌肤。

天草凛稳住方才传送落地时微微的晕眩,环顾眼前宁静的村景,心中依然保持着几分戒备。河面泛起柔和的光泽,远处金黄的稻浪随风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柴薪烟香与草木清气,安详而沉静,让人几乎忘记方才还身处影虎塔楼的传送法阵之中。

然而,凛的目光很快落在同行的玲华身上。想到此刻与自己并肩站在村口的这位“妖后”,她指尖不由微微绷紧。影虎和朝雏城破时的骇人景象、神海道的古老传闻,至今仍时不时闪回在她脑海,让她对玲华抱有难以磨灭的敬畏与警惕。

她环顾四周,心中生出一丝陌生感。黑滨虽在影虎与黑曜的交界,但她从未真正走到过这么远的地方。自从几年前来到影虎后,她的足迹大多停留在城郭与军阵之间,离开影虎腹地,来到这片边陲宁静的小村落,对她而言已是第一次。眼前的田野与河川像另一个世界,与记忆中的烽火、阴影格格不入。

凛又瞥向玲华身旁的高桥仁。这位青年不久前凭借无法解释的术法逆转时序,救下了朝雏,让凛心怀感激。

但她更清楚,如果不是玲华一力斩杀了那头祸津兽·黄泉返·炎吞,他们早已在废墟中化作尘土。正因如此,凛并不怀疑仁选择与玲华同行的理由——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唯有这样的存在才能在绝境中扭转乾坤。

只是,认可并不代表心安。凛心底的感觉始终复杂。她敬畏玲华,也畏惧她——哪怕此刻她收敛了气息,显得平静柔和,凛依然清楚:若这位妖后真的动念,轻轻一抬手,就能取走她的性命。那种压迫感让人心中发寒,不论她是否愿意承认。

凛也知道,自己已口头答应过要跟随玲华学习术法。她渴望变强,这是不容否认的。但在渴望之下,更多的是不安与迷惘。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真正走到那一步,也不知道当力量与畏惧并存时,自己究竟会变成怎样的人。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童稚的呼喊:「异津神大人来了——!」只见一个在村口玩耍的孩童瞪大眼睛望着他们,随即转身朝村里边跑边喊。清亮的嗓音划破了黑滨清晨的静谧。

凛一惊,尚未反应过来,那孩童的喊声已在村中引起连锁响应。顷刻间,屋舍与田垄间的人影纷纷朝村口涌来。老人扶着门框踮脚张望,妇人牵着年幼的孩子喜极而泣,青壮年丢下农具加快脚步……整个村庄仿佛沸腾起来。

「女神驾临啦——!」人群中不知谁激动地高呼。村民们的欢声此起彼伏,却又在接近玲华几丈外时整齐停步,无一人逾越那无形的界线。

凛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将其与记忆中真梦祭村血祭时的情景相比较:在那里,“神临”意味着恐惧与献祭;可在这里,村民们脸上写满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崇敬。

玲华缓步上前几步,气度也随之微变。她微扬下颌,神情温静庄肃,仿佛披上了一层神只的威仪。昔日令人心寒的锋芒此刻尽数收敛,只余和煦朝晖般的安宁。

她停下脚步,侧过身,抬起纤手自然地握住高桥仁的手,眼神中带着难得的柔意。紫色的瞳光映着火盆,声音清晰而从容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是高桥仁。」她微微一笑,语调比平日更柔和,「他是我从前最亲密的朋友,如今……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你们可以把他当作我的夫君也好,伴侣也罢——总之,他是与我并肩而行之人。」

说罢,她毫不避讳地向前一步,将肩膀轻轻贴近仁,神情亲密,眼中含着一丝挑衅般的笑意,像是要所有人看清这份亲昵。

村民们先是一阵错愕,随即轰然明白过来。白发村长模样的老者激动上前,执杖弯腰行礼,高声喊道:「恭迎异津神大人回归黑滨!也恭迎夫君大人驾临!」

高桥仁一时间有些局促,连忙伸手去扶起村长,温和谦逊地笑道:「您叫我仁就好。我只是玲华的同伴,这般大礼当不起。」

村长受宠若惊,连连称是:「那……仁先生。」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这一幕看得凛暗生意外。她没想到凡人竟会将一个普通人类与妖后并称。然而见仁如此谦和有礼,又确实令人心生好感——至少,他并没有因「神明的伴侣」身份而盛气凌人。

「巫女大人回来了!」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村民们立刻让出一条道,一名身着白色巫女服、手执铜铃的苍颜老妇缓步走来。铃声清脆,一步一响,众人随之肃然。

刹那走到玲华与仁面前,屈膝俯身行礼:「大御神大人。」

她转而望向仁,眼神温和,声音诚挚:「多亏有您在她身边相伴,才能让我们这些远在边陲的人安心。」

村民们闻言纷纷点头应和。凛听见这句话时,心头微微一震——那并非单纯的恭维,而是发自肺腑的认同与感激。她望着四周那些真挚的脸庞,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敬意与祝福,绝非任何威压能够换来.

玲华环视众人,微微颔首,唇角带笑道:「今天不是黑炎祭么?怎么一个个站得这么直,好像在等审判似的。」

原本就洋溢着喜悦的气氛被这句调侃一冲,村民们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人小声应和:「女神说得对,今天是喜日,该开怀才是。」

笑声在队伍里轻轻荡开,热络之中带着轻松。凛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动。她从未见过玲华这样与人群说笑——她收起了锋芒,并非伪装,而是甘愿让人安心的姿态。就在这一瞬,玲华俨然成为一位受人敬仰的守护神明。

刹那摇动手中铜铃三声,村民们立刻安静下来,自觉分立在道路两侧,让出通往神社的小径。

「请大御神巡火。」刹那躬身引领。

玲华看了仁一眼,露出一抹浅笑,举步沿村道朝神社走去。仁紧随其后,凛与刹那并肩而行,其余侍从护在后方。

神社前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火盆,盆中一簇奇异的火焰正静静燃烧。那火焰漆黑透紫,光芒内敛却稳稳跳动。

凛随众人在火盆前站定,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流淌。圣火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丝清凉,如柔和的结界拂过肌肤,让人心神安定。

玲华抬手结了个印诀。刹那间,火盆中的黑炎倏地跃起,又欢悦般地摇曳了几下,如在向主人致意。村民们见状纷纷伏首,在胸前齐声低诵起短暂而庄严的祷词,神情虔诚而安宁。

凛凝视着黑炎映照下的玲华,心中恍然:此刻立于众人眼前的,不再是令人胆寒的妖后,而是一位肩负守护使命的神只。

正思忖间,人群忽然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一个背着竹篓的年轻人从人群后头快步挤了进来,额上满是汗珠,似乎是一路急急赶来的。

凛下意识以为他是村里的少年,可身旁的仁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咦,这不是冬马吗?」

年轻人一愣,抬头果然看见了仁,忙不迭地点头:「高桥大人!」

这时玲华也转过身来,紫眸一转,唇边带着戏谑的笑意:「咦,这不是那只小兔子嘛?」

冬马猛地一抖,差点把竹篓滑落,连声应道:「立花大人!是……是爱香让我来取些食材的,萝卜、大葱,还有厨房缺的药草……」

玲华摆了摆手,打断他絮叨:「行了,我就问问罢了,不必紧张。东西带齐就好。」她语气意外地平缓,还顺势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冬马呆立片刻,脸涨得通红,不知该低头还是点头,只能僵硬地应了一声:「是!」

仁笑着替她解了疑惑:「这是冬马,黑曜宫里的仆役,平时帮着打理膳房。」

「啊……原来如此。」凛轻声点头。

仁又转向冬马,补充道:「这是天草凛,影虎的阴阳师。如今影虎与黑曜已经缔结盟约,凛会在黑曜修习术法,算是玲华亲自带来的学徒。以后你们会在宫里经常见面,好好相处吧。」

冬马这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望着凛,慌慌张张放下竹篓,弯腰深深行礼:「天草大人!」声音仍有些发颤,但比起先前,被玲华轻轻一拍后的紧张已缓和了许多。

凛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语气平和:「不用拘礼。」

冬马应了一声,提着竹篓退到人群里,步子却还有点踉跄。

巡火仪式继续,玲华缓步巡视神社四周,村民们恭敬地簇拥相随,既不逾矩也不显疏离。

其间,一位年轻母亲抱着襁褓婴儿在屋檐下躬身致礼,脸上满是感激与敬畏;另一名农人捧着刚收获的谷穗和红彤彤的秋果上前奉上。玲华一一颔首道谢,甚至停下对那位母亲轻声说道:“孩子很可爱,他会平安长大。”年轻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停叩首感谢。村民们脸上的笑意更盛,整个村庄沉浸在祥和喜悦中。

忽然,一个少年鼓起勇气大声问道:「夫君大人!您是不是打败了什么大妖怪,才得到女神青睐的?」四下哄笑一片,众人都好奇地望向高桥仁。

高桥仁让大家的热情逗乐了,摆手笑道:「没有的事,我没那么厉害。」

玲华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接口:「确实算不上多厉害——也不过就是救了一整座朝雏城而已吧。」

此言一出,村民们原本的笑声陡然一顿,随即轰然响起惊叹与赞叹声。有人低声道:「救了一整座城……」立刻引得更多人目光灼灼,带着敬仰与震惊望向仁。

那少年更是瞪大了眼,脸涨得通红,连忙缩回人群,却仍被身边人善意地推搡取笑。仁只好干笑两声,神情有些无奈,而在村民眼里,这份谦逊更让他的形象高大了几分。

刹那见气氛热络,适时朗声道:“村宴快要开始了,大家先各归各位准备吧。”

人群这才慢慢散开,各自张罗年宴的准备。青年们抬出长桌,妇人们生火炊煮,孩子们跑前跑后送柴提水,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烟火气。

凛也挽起袖子,协助刹那准备供桌。她虚心询问黑滨年宴的礼规,一边帮忙调制符墨、绘制护符,将符纸贴在场地四角,以人类阴阳术为宴席添上一份平安保障。她做事稳重谦和,村民们看在眼里,对这位随女神而来的年轻阴阳师不禁愈发亲近。

夜幕降临,篝火在村中央点起,长桌两侧坐满了人。清酒与菜肴摆上,笑声与香气交织。等众人逐渐安定下来,刹那缓步走到桌前,举起手中的铃杖,清脆的铃声划破喧闹,村民们立刻安静,齐齐望向她。

「我们记得,大御神。我们记得您为我们做过的一切。两百年前,黑滨还是荒野边的小村落,那时魇狩横行,夜里吞人,村子几乎要灭绝。」

村人们纷纷低声附和,凛屏住呼吸,心头微紧。

刹那继续道:「在我们最绝望的那个夜晚,天空被撕开,有一位异津神大人从阴影中降临。祂一人立在村口,以神火击退魇狩。到天亮时,妖怪尸骨化灰,再也无人敢来犯。」

说到这里,玲华轻叹了一声,挑眉打断:「你每次讲得都太好了,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桌旁响起一阵笑声,气氛顿时轻松。

刹那却认真摇头:「也许传说里有夸张,但这些年您年年归来,神火未灭,村子也从未再受侵害。若我们把您记得更伟大,那是因为这些恩泽是真的。」

凛看到村人们点头,眼里都是感激,不是畏惧。她第一次感到,这种信仰与自己在影虎听说的“妖后”形象完全不同。

刹那继续说:「那一夜,祖先们跪在神社前,乞求守护。您告诉他们:『立起神坛,守住火焰。火在,庇护便在。』于是您亲手赐下神黑炎。直到今天,它还在燃烧。」

村人们低声祈祷。火光映照下,玲华神色平静,凛却敏锐地看见她眼角微微颤动。

「我们把那夜称为起源。」刹那转头看向仁,笑容温和,「如今,大御神还带来了她最重要的人。真是奇妙的缘分。」

仁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回应,玲华已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淡淡一笑:「是啊,奇妙的缘分。」篝火映照下,凛静静望着他们与周围欢声笑语的人群,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震动——在她眼里,这个曾令人恐惧的妖后,此刻却是黑滨世代铭记的守护神。毁灭与庇护同在,而她第一次明白,这两面合而为一,才是真正的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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