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沟，已经不再是险峻的隘口，而是变成了一座堆满战利品和尸体的露天坟场。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每一个幸存战士的鼻腔。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山谷染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发财了……我们他娘的真的发财了……”
二狗跪在一堆刚刚从尸体上扒下来的武器中间，双手捧着一挺完好无损的捷克式轻机枪，像是在抚摸着绝世珍宝。他的身边，是堆积如山的武器：三八大盖、王八盒子、掷弹筒、歪把子……甚至还有两门小型的步兵炮！
战士们虽然个个疲惫不堪，但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他们麻木地将一箱箱沉甸甸的子弹和一袋袋精白米面从鬼子的尸体堆里拖出来，集中到一起，那场面，不像是在打扫战场，更像是在瓜分一座巨大的宝藏。
“老方，统计出来了吗？”张大牛一脚踩在一个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炮弹箱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方振武拿着一本从鬼子军官身上缴获来的笔记本，手指颤抖地在上面写写画画，他抬起头，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撼：“统计出来了……张大哥，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少他娘的卖关子！快说！”
“步枪，超过两百五十支！轻机枪，十二挺！九二式重机枪，一挺！掷弹筒，六具！步兵炮，两门！”方振武每报出一个数字，周围战士们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子弹……子弹多得数不清！光是机枪子弹，就装了三十多个大箱子！还有炮弹、手雷、罐头、药品……足够我们再打一场比今天还大的仗！”
“嘶——”
整个山谷，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个天文数字般的战果给砸懵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这支连子弹都要省着用的队伍，能阔绰到这种地步。
“好！好！好！”张大牛连说了三个“好”字，他仰天长啸，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充满了说不尽的豪情和快意，“他娘的！鬼冢那个狗日的，不是来围剿咱们的！是来给咱们送大礼的！是咱们的运输大队长啊！”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跟着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驱散了疲惫，也冲淡了死亡带来的悲伤。
然而，林啸天却一直保持着沉默。他靠在一块岩石上，默默地用缴获来的绷带，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投向了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
“啸天，怎么不高兴？”张大牛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完好无损的军用罐头，“这一仗，你又是首功！没有你，我们根本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我们的人，不够了。”林啸天拧开罐头，却没有吃，只是平静地说道。
他的话，让张大牛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是啊。
他们缴获了近三百支长枪短炮，但他们能拿起枪战斗的，还剩下多少人？
野狼沟一战，他们又牺牲了七个弟兄，伤了十几个。满打满算，能继续战斗的，也不过八十来人。
他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幸福却又致命的烦恼——枪比人多。
“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方振武也走了过来，脸色凝重，“我们守着这么大一座金山，消息一旦传出去，鬼子下一次来的，就不是一个大队，可能就是一个联队了！我们必须尽快扩充队伍，把这些枪，都变成能杀敌的战斗力！”
“上哪儿扩充去？”二狗愁眉苦脸地说道，“这方圆百里，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
就在这时，负责在外围警戒的猴子，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
“老大！老大！有人来了！”
“鬼子？”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抄起了枪。
“不是！是自己人！”猴子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来了两拨人，都在咱们外围的警戒线那儿，说是……说是听说了咱们在野狼沟打了大胜仗，特地来投奔咱们的！”
“投奔咱们的？”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什么人？”张大牛问道。
“一拨，是黑云寨的，就是占着西边那座山头的‘黑三’那伙人！”猴子答道。
“黑三？”张大牛眉头一皱，“那不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吗？”
“没错！就是他们！”猴子说道，“不过这黑三还算有点骨气，鬼子几次想招安他，都被他给顶回去了。也跟鬼子干过几仗，就是不成气候。”
“还有一拨呢？”
“是山下的李家洼、张家村几个村子，自发组织的民团！”猴子继续说道，“领头的叫李大叔，他儿子儿媳，就是上次被鬼子抓走，又被咱们救回来的。他们听说咱们又打了大胜仗，就凑了五十多个青壮年，拿着土枪和猎叉，过来投奔了！”
土匪，和民团。
两拨成分复杂、目的各异的队伍，同时找上了门。
张大牛、方振武和林啸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凝重。
“让他们进来。”张大牛沉声说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是真心抗日，还是想来咱们这里，分一杯羹！”
半个时辰后，在据点的议事山洞里。
张大牛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方振武和林啸天一左一右，身后，是二狗、猴子等几个抱着膀子、一脸悍气的核心骨干。那挺缴获来的九二式重机枪，就架在洞口，黑洞洞的枪口，像一只沉默的独眼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两拨人的头领，被带了进来。
左边那个，是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络腮胡大汉，正是黑云寨的大当家，黑三。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彪悍的土匪，一个个歪戴着帽子，斜挎着驳壳枪，眼神里充满了桀骜不驯。
右边那个，则是个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的庄稼汉，正是李家洼民团的头领，李大叔。他身后，跟着几十个同样是农民打扮的汉子，他们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眼神里，充满了对鬼子的仇恨，和对张大牛他们的敬畏。
“早就听说太行山里出了一条好汉，叫张大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黑三一进门，就抱拳大笑道，眼睛却不住地往洞口那挺重机枪上瞟。
“黑三当家的，客气了。”张大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们这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有话，就直说吧。”
“爽快！”黑三一拍大腿，“张英雄，我黑三也是中国人，也恨透了那帮东洋杂碎！我带着我这六十多个弟兄，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一起干！只要你们点头，以后，咱们就一起打鬼子，吃香的喝辣的！”
“我们这里，只有打鬼子，没有吃香的喝辣的。”张大牛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转向右边的李大叔：“老乡，你呢？”
李大叔“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他身后那几十个汉子，也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张英雄！林英雄！”李大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们是俺们的大恩人！俺们没啥见识，也不会说好听的！俺们就知道，跟着你们，才能给死去的亲人报仇！才能保住咱们的家！求求你们，收下我们吧！我们不怕死！只要能杀鬼子，让我们干啥都行！”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张大牛立刻起身，将李大叔扶了起来：“老乡，快起来！咱们都是打鬼子的弟兄，不兴这个！”
他看着眼前这两拨截然不同的人，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重新坐下，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缓缓地扫过黑三和他手下的那群土匪。
“黑三当家的，丑话，我得说在前头。”张大牛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这里，不收大爷，也不养土匪。我这里只有一条规矩，那就是铁的纪律！我的命令，就是天！谁敢不听，谁敢在外面给老子惹是生非，欺负老百姓……”
他指了指洞外的悬崖。
“就从那里，扔下去！”
黑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手下的土匪，也都变了脸色。
“张英雄，你这是什么意思？”黑三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们是来入伙的，可不是来当孙子的！”
“入伙？”张大牛冷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就凭你们人多？枪好？”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股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煞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山洞！
“我告诉你们！在我眼里，你们手里的那几杆破枪，就是一堆废铁！你们这几十号人，就是一群没卵子的乌合之众！”
“你！”黑三气得脸色铁青，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怎么？想动手？”张大牛不屑地看着他，“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指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啸天。
“看到他了吗？我们这儿，不看你人多人少，只看你本事大小！”
“你们挑一个人出来，跟他比比枪法。打赢了，我张大牛，把这头把交椅让给你坐！打输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给老子乖乖地收起你们那身匪气，当一个听命令的兵！”
“比就比！谁怕谁！”黑三手下一个号称“神枪手”的年轻人，不服气地站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在靶场上。
那个土匪神枪手，在一百五十米外，三枪打中了两个瓦罐，已经引得黑云寨的人一阵喝彩。
轮到林啸天了。
他看都没看那些瓦罐，而是指着远处山壁上，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鹰。
距离，超过三百米。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抬枪，射击。
“砰！”
鹰，应声而落。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黑三和他手下的那群土匪，一个个都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现在，还有谁不服？”张大牛的声音，缓缓响起。
“扑通”一声，黑三竟然也单膝跪地，对着张大牛和林啸天，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张英雄！林英雄！我黑三，服了！彻底服了！”他抬起头，满脸通红地吼道，“从今往后，我黑云寨六十二号弟兄，任凭差遣！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好！”张大d牛大笑起来，亲自将他扶起。
一场潜在的危机，被林啸天用一杆枪，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当晚，在指挥部的山洞里，一场规模更大的会议，召开了。
“现在，我们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人！原来的班组编制，已经不够用了！”方振武指着花名册，兴奋地说道，“我建议，我们效仿正规军，对部队进行整编！成立……连级单位！”
“连？”
“对！”方振武在地上画着，“我建议，成立三个连！第一连，突击连！由我和黑三当家的，带领我们队伍里最能打、最敢拼的老兵和好汉组成！是我们的尖刀！”
“第二连，火力支援连！由二狗负责！把我们所有的机枪都集中起来，专门负责火力压制和阵地防守！”
“第三连，新兵及守备连！由赵四大哥负责！把李大叔他们，还有我们新招的兵，都编进去！平时负责守备根据地，战时负责后勤和补充！”
“至于猴子的侦察班和啸天的狙击小组，作为独立单位，直接听从我们指挥部的调遣！”
这个方案，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好！就这么定了！”张大牛猛地一拍桌子，“从今天起，咱们这支队伍，就叫‘太行山独立纵队’！我张大牛，当这个纵队长！”
他看着方振武和林啸天：“老方，你是有文化的军官，当我的政委！啸天，你是咱们的军魂，当我的副纵队长！我们三个，就是这支队伍的脑子！”
“是！”
“是！”
“传我命令！”张大牛站上高处，对着山洞里所有新老成员，振臂高呼，“明天一早，举行整编大会！我们要让这太行山里所有的鬼子和汉奸都知道！”
“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