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3月21日,伦敦的晨雾还未散尽,波特兰大街的英国驻华使馆已迎来了特殊的客人。天宇率领的中方代表团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走进庭院时,檐角的雨滴恰好落在青铜门环上,溅起的水花映出两人高的落地窗——窗内,英国外相德比伯爵正站在紫檀木长桌前,指尖轻叩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伦敦条约》草案。
“天公使,春分好。”德比伯爵转身时,燕尾服的下摆扫过桌沿,露出草案首页“中英两国平等互利”的烫金标题,“这份二十八条的草案,总算能在今日定稿了。”
天宇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长桌两侧的座位——中方代表的座椅与英方并排,椅背上插着的龙旗与米字旗在穿堂风中轻轻触碰,没有了往日的高下之分。“春分昼夜均分,恰如这份条约的本意。”他解开防雨披风,露出里面的藏青色常服,领口绣着的金丝牡丹与德比伯爵领针上的钻石交相辉映。
一、二十八条背后的拉锯
长桌上的草案共分五章,二十八条款项像精密的齿轮,咬合着双方的利益诉求。第一章“关税自主”用了整整七条,除核心的税则制定权、海关管理权外,还细化到“移交清单需包含1843年以来的全部海关档案”“英籍税务司需在三个月内完成工作交接”等琐碎却关键的细节。
“第七条关于过渡期税率的约定,我们最终定在12.5%。”中方财政代表指着条款解释,“比现行的5%提高一倍有余,却又低于英国本土的平均税率,既体现了主权,也留足了缓冲。”草案附件里附着详细的商品清单:棉布、呢绒等工业品按12.5%征收,鸦片被单独列为“特殊商品”,税率暂定为30%,待中方完成禁烟法案后再行调整。
德比伯爵的手指在“鸦片税率”上停顿片刻。他清楚,这一条款将在议会引发轩然大波——东印度公司每年从对华鸦片贸易中获利超过两百万英镑,但看着天宇递来的补充报告(上面罗列着道光至同治年间中国因鸦片流失的白银总量:折合英镑逾三千万),终究只是轻叹一声:“按约定执行吧。”
第二章“贸易通航”的五条条款,藏着双方最精妙的博弈。草案规定,长江沿岸除原有五口外,新增安庆、芜湖为通商口岸,但“英商需在中方划定的商区内经营,不得涉足内河航运核心航道”;英国承诺“六个月内撤回吴淞口的炮舰”,中方则开放“上海至伦敦的直航航线专营权”,由中英合资的轮船公司共同运营。
“这条关于内河航运的限制,是对贵国商船的保护。”天宇指着条款注释,“去年长江流域的教案中,有三艘英国商船因误入非通商区域被民众围堵,划定商区反而能减少摩擦。”他取出一份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的商区边界紧贴着码头,既保障了英商利益,又守住了内河主权。
德比伯爵接过地图时,指尖划过芜湖的位置——那里是华中腹地的粮食集散地,英国商人觊觎已久。“可以,但商区内的领事裁判权需保留三年。”他抛出最后的筹码,却被天宇平静地挡回:“草案第十条已明确,领事裁判权自条约生效起逐步限制,三年后完全废止。若英商触犯中国法律,需由中英联合法庭审理,中方法官占多数。”
第三章“债务清偿”是最棘手的部分。草案用六条厘清了历史遗留的外债问题:承认1860年《北京条约》中约定的战争赔款仍需偿还,但“以海关税收抵押”的条款被删除,改为“从新税则实施后的财政盈余中按年拨付”;英国需放弃“利息滚存”的苛刻算法,按单利计息。
“这样算下来,我们至少能减少三成的还款压力。”中方户部官员低声对天宇说,手中的算盘珠打得噼啪作响。草案附件里的还款计划表显示,原本需要五十年还清的债务,按新条款可缩短至三十年,节省的白银足够铺设从上海到南京的铁路。
二、移交细节里的主权
签字前的最后磋商聚焦在第四章“海关移交”。草案第十一条规定:“条约生效后六个月内,英国需移交全部海关管理权,包括江海关、粤海关等十五处通商口岸的税关。”附件中列着详细的移交清单:从黄浦江边的验船码头到仓库的每一把钥匙,从历年的税收账簿到缉私艇的保养记录,甚至包括赫德当年亲手绘制的海关布局图。
“英籍职员的去留,按约定是‘愿留任者可转为技术顾问,任期不得超过两年’。”德比伯爵指着名单上的三十七个名字,“其中五位是海关的核心技术人员,能否延长任期至三年?”
天宇翻开中方准备的“顾问考核条例”:“若两年内其技术贡献经中方评估为‘不可或缺’,可申请延期一年,但需经中国海关总税务司批准。”他强调,“总税务司一职,草案第十三条已明确由华人担任,这是底线。”
德比伯爵看着条例上“考核不合格者立即遣返”的条款,终究点头同意。他知道,这些细节里藏着的是主权归属——当年赫德能掌控中国海关,靠的就是“技术垄断”,如今中方早已培养出自己的税务人才,那些英籍职员的去留,不过是象征性的过渡。
第五章“纠纷处理”用了三条设立“中英贸易仲裁委员会”。规定委员会由中英各三名代表组成,主席由中立国比利时的商法专家担任,“任何纠纷需在三个月内做出裁决,双方均需遵守”。条款末尾特别注明:“仲裁范围不包括领土主权、司法管辖权等核心议题”,堵住了英方借仲裁干涉内政的可能。
三、墨迹里的新时代
签字仪式在正午时分开始。德比伯爵拿起羽毛笔时,笔尖在墨水里停顿了一下——他想起1842年《南京条约》签署时,父亲作为随员目睹的场景:耆英在英军炮口下颤抖着画押,那份条约的英文版本里,“中国”被写作“chin”(秦),带着殖民者的轻蔑。而眼前的草案上,“中国”被郑重写作“Zhongguo”,与“Great britain”并列,字母间距丝毫不差。
天宇落笔时,手腕沉稳有力。“天”字的最后一横拉得很长,恰好与德比伯爵签名的尾钩重叠在“平等”二字上方。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两滴交融的墨,分不清彼此。二十八页的草案签完时,使馆的自鸣钟敲响了十二下,钟声穿透雨雾,惊飞了檐下的鸽子。
“这份草案将送往白金汉宫与紫禁城,等待两国君主的批复。”德比伯爵将签好的副本装进烫金封套,封套内侧绣着中英双语的“1875”,“预计今年仲夏即可生效。”
天宇接过封套时,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物——那是德比伯爵私赠的礼物:一枚1842年的银元,背面刻着“南京条约”的缩写,正面却被磨平,重新刻上了“1875,平等”。“过去的印记,该被新的历史覆盖了。”德比伯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
走出使馆时,春雨已停。天宇抬头望向天空,云层间漏下的阳光恰好照在街对面的报童身上——少年手中的《泰晤士报》号外印着“中英条约草案定稿”的标题,配着两国代表签字的插画。几个黄皮肤的华人水手站在街角,正用生硬的英语拼读着标题里的“平等”一词,其中一个突然欢呼起来:“我们的海关,要回来了!”
马车驶过泰晤士河时,天宇掀开窗帘,看着两岸的工厂烟囱。他知道,这份草案的意义不止于关税——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不平等条约的枷锁,让中国得以在国际舞台上以平等姿态呼吸。虽然前路仍有波折(议会的辩论、地方督抚的执行、列强的窥探),但至少在这个春分之日,历史已拐向新的轨道。
回到寓所后,天宇将草案副本锁进特制的木盒。木盒的夹层里放着两样东西:一张林则徐的画像,一份十年前他在广州目睹英商走私鸦片的日记。此刻,日记的最后一页终于可以续写:“1875年春分,伦敦雨霁,条约初定,主权当归,百年之辱,始有尽时。”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照在木盒上“永宝”二字的篆刻上。天宇知道,等待批复的日子里还会有博弈,但这份浸透了春雨与墨迹的草案,已注定要成为一个时代的界碑——碑的这边,是屈辱的过去;碑的那边,是一个即将到来的、属于中国自己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