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吹了过来。
它穿过月洞门,拂过枇杷树梢,带起一阵沙沙的、慵懒的声响。它卷起地上几片蜷缩的落叶,让它们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又轻轻抛下。它甚至调皮地钻进我的袖口,带来一丝秋日特有的、干爽的凉意。
我看着它,感受着它。
它是自由的。
这堵困住我的矮墙,拦不住它。贾姨担忧的视线,缠不住它。陈老先生的训诫,云娘子的失望,世俗的礼法,人言的枷锁……所有这些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的东西,在它面前,都如同虚无。
它可以去任何它想去的地方。掠过西湖的水面,穿过繁华的市井,盘旋于孤山的林梢,甚至,去往那更高、更远的,我目光无法触及的天际。
自由。
这个词像一枚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麻木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林晓有过自由吗?
那个被父母的期望、家庭的负担、生存的压力捆得结结实实的女孩?她的人生轨迹,从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被画在了一张无形的图纸上——懂事,帮衬家里,早点工作,嫁人,换彩礼,继续为另一个家庭奉献。她骑着电瓶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似无拘无束,实则被平台的算法、送达时间、顾客评价牢牢地锁在一条条固定的线路上。她的身体在路上,灵魂却从未离开过那个名为“责任”与“贫困”的牢笼。
苏小小就有自由吗?
看似有了。有了选择的余地,可以学诗书,可以弹琵琶,可以拒绝不喜的人。可这自由是何其脆弱,像一层精美的糖衣。只要我的行为稍稍超出那画好的格子,只要我试图触碰那真正的、属于灵魂的旷野,这糖衣便瞬间碎裂,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现实——你是一个女子,你的自由,有其不可逾越的边界。
原来,无论是林晓还是苏小小,我们都从未获得过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风还在吹,拂动我额前的碎发,带来远处隐约的桂花冷香。它穿过庭院,越过屋脊,毫不犹豫地奔向远方,留下满院的寂静,和我。
我坐在这里,拥有这具备受赞誉的皮囊,拥有这方精致的院落,却连一阵风都不如。
它无形无质,却可以无视这世间的一切藩篱。
我有形有体,却被困在两世为人、层层叠叠的牢笼之中。
喉咙里泛起一股浓重的苦涩。
我渴望。我渴望像这阵风一样,不被定义,不被束缚,只遵循内心的方向,去经历,去感受,去存在。哪怕最终消散于无形,至少,曾经真正地“在”过。
可我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渴望被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化作一声无声的呐喊。
风过了,无痕。
而我,还在这里。
带着林晓的疲惫,和苏小小的枷锁,被钉在这片看似安宁,实则令人窒息的时空里。
自由是什么?
是这阵我留不住,也成不了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