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阮府,清晖院书房。
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宣纸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阮郁端坐于紫檀木太师椅上,指尖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无意识地在指腹间摩挲,面前是一局残局,黑白双子纠缠,杀机四伏,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玄墨悄无声息地立于阴影处,低声禀报着来自江南的密报:“……钱世铭虽潜回吴郡,但其心腹钱禄近日频繁出入王氏在钱塘的几处别业,似有异动。另,漕帮内部分舵主对近期漕运查验颇有微词,恐生变故。线报推断,关键证据或藏于钱塘某处,需得力之人亲往,方能撬开缺口。”
阮郁眸光微凝,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一处要害,瞬间扭转了局部局势。漕运案的线索因钱世铭的狡猾和王氏的若即若离一度陷入僵局,如今这新的动向,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线微光。他需要亲自去钱塘,坐镇指挥,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这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必须立刻动身的官方理由。
然而,动身之前,他还需处理好另一件“家事”。他放下棋子,起身前往父亲阮遥的外书房。
积庆堂东侧的书房,气氛比清晖院更为凝重肃穆。阮遥端坐于大案之后,虽未穿官服,但久居上位的威仪自然流露。他听阮郁禀明钱塘公务之需后,并未立刻表态,而是沉吟片刻,提到了另一件事。
“郁儿,前次谢家丫头在府中出的那档子事,”阮遥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虽已处置了几个下人,但终究未能水落石出。谢擎那边,心中难免存有芥蒂。”
阮郁垂首:“是儿子监察不周,致使阿蛮表妹受惊。”
阮遥摆了摆手:“内宅阴私,防不胜防,非你之过。然谢家手握兵权,镇守北疆,于国于朝,举足轻重。我阮家与之既是姻亲,便当以和睦为上。秋千一事,虽未伤及两家明面情分,但裂痕已生。若就此生分,殊为不智。”
他看向阮郁,目光深邃:“此番你既要去钱塘,玉儿也需南下静养,倒是个机会。你可修书一封与你姑母(谢夫人),言明玉儿病中寂寥,需同龄姐妹相伴,特邀阿蛮那丫头同往散心。你亲自护送,一来全了照顾妹妹之心,二来也可借此机会,弥补前次疏忽,确保阿蛮此行万无一失。让你姑母和谢擎看到我们的诚意。这门姻亲做不成,亦不可因此生了嫌隙,乃至成了仇人。”
阮郁心中了然。父亲此举,是典型的政治家族思维。在无法查明真相、给出明确交代的情况下,通过主动示好和提供一次安全的、愉快的旅程,来软化对方的不满,试图将之前的“误会”一笔勾销,维系表面乃至实质的友好关系。邀请谢阿蛮,是安抚谢家,也是向外界展示阮谢两家依旧亲近的信号。
“父亲思虑周全,儿子明白。”阮郁应道,“儿子会妥善安排,必不让阿蛮表妹再有丝毫闪失。”
“嗯,”阮遥满意地颔首,“有你亲自看顾,为父放心。至于谢屹……”他略一沉吟,“他若放心不下妹妹,欲同行护送,也在情理之中。一并接待便是。”
有了父亲的首肯和明确指示,阮郁心中的计划更加清晰。带阮玉同行,是出于兄长关爱,亦是接触苏小小的绝佳桥梁;邀请谢阿蛮,是履行家族外交使命,弥合与谢家的关系;而谢屹的必然跟随,以及林婉儿得知消息后的必然争取,乃至吴姨娘为阮涣的钻营……这一切,都将在钱塘这个舞台上交织。
他回到清晖院,立刻修书给姑母阮氏(谢夫人),言辞恳切,以阮玉需要陪伴为由,正式邀请谢阿蛮同行。同时,他也开始安排张太医“建议”阮玉去钱塘养病的事宜。
棋局已布下,明线为公务与妹妹健康,暗线弥合家族关系,而他自己,则在这错综复杂的网中,清晰地瞄准了那个西子湖畔的目标。
钱塘,苏小小……我们很快便会再见了。这一次,我希望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心中默念,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锐光,随即又被惯常的温润所掩盖。这盘棋,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