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到了,天色依旧阴沉,雪却停了。西泠小院堂屋中央,早已摆好了那口特制的黄铜锅,锅下是烧得通红的炭火。骨汤与辛香汤在隔板两侧微微翻滚,散发出截然不同的香气——一侧是醇厚鲜美的肉香,另一侧则是辛香霸道、隐隐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勾人气息。
陈老先生与顾嬷嬷最先到。陈老先生看着那口奇特的锅具,捋须不语,目光中带着探究。顾嬷嬷则微微蹙眉,审视着分案而坐的布置,直到看见每人面前皆备好了专用于涮煮的公筷母匙,碗碟亦按礼仪摆放整齐,眉头才稍稍舒展。
云娘子与范、秋二位先生联袂而至。云娘子一进门,便被那辛香汤的气味吸引,轻嗅一下,眼中露出讶异:“此味……倒是别致,似有金戈之音。”范先生则对那薄如蝉翼的羊肉片产生了兴趣,仔细端详。秋先生最是爽快,哈哈一笑:“好!这味道够劲!像是旷野之风!”
梅溪散人与栖霞先生到来时,屋内已颇为热闹。梅溪散人红光满面,笑道:“小小丫头,又弄出什么新奇物事?这满屋香气,倒把外面的寒气都驱散了!”栖霞先生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对那翻滚的汤锅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柳茵、阿萝、青娥也叽叽喳喳地来了,见到这阵仗,又是好奇又是兴奋。
众人按长幼尊卑落座。我作为主人,起身简要说明了食法:“今日天寒,特备此锅,名为‘阴阳沸鼎’。左侧骨汤,性温滋补;右侧辛香汤,功在驱寒。诸位先生、姐妹可视己好,择汤涮煮肉蔬,瞬息即熟,蘸以特调酱料,趁热食用,聊以御寒。”
说罢,我亲自示范,夹起一片羊肉,在骨汤中轻轻一涮,肉色转白即捞出,蘸了点用麻酱、腐乳、韭花调和的酱料,送入贾姨碗中。贾姨有些拘谨地尝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有了示范,众人便开始尝试。陈老先生谨慎地选了骨汤,涮了片菘菜,细细品味后,道:“汤底醇厚,菜蔬清甜,火候恰到好处,于养生有益。”顾嬷嬷也依样画葫芦,动作优雅,虽未置评,但神色缓和。
秋先生则直接挑战辛香汤,一片羊肉下锅,捞出后迫不及待放入口中,顿时被那复合的辛香冲击,哈着气,却连连拍案:“妙!妙极!这味道,通透!”范先生也试着尝了辛香汤,细细感受后,缓声道:“滋味层层叠叠,初时猛烈,细品却有余韵,确与某些复杂曲谱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娘子双眸闪亮,先试了骨汤的鲜,又尝了辛香汤的辣,沉吟道:“骨汤若琵琶之‘轮指’,圆润饱满;此辛香之味,倒似琵琶之‘扫弦’,激烈奔放。小小,你这‘阴阳沸鼎’,竟暗合音律之道。”
梅溪散人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无比,连呼“过瘾”。栖霞先生虽吃得少,却也默默涮了几片清笋,对那辛香汤微露讶异之色,并未排斥。
柳茵、阿萝、青娥起初不敢尝试辛香汤,在我鼓励下浅尝辄止,顿时被辣得脸颊绯红,连连喝水,却又忍不住再次伸箸,笑声不断。
炭火噼啪,铜锅沸腾,各式食材在汤中沉浮。席间不再拘泥于食不言的古训,众人谈笑风生,从美食谈到诗文,从音律聊到见闻。热气蒸腾,模糊了窗上的冰花,也柔和了平日里严谨的界限。这前所未有的聚餐方式,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拉近了所有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