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多屋村的炊烟裹着湿冷的雾气,在黛色的山坳里缓缓散开。许柔柔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手无意识地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目光越过门前那片光秃秃的稻田,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尖上。
那里是叶不凡离开的方向。
一个月了。
自从叶不凡留下那句“等我回来”,转身消失在省城熙熙攘攘的人潮里,许柔柔的日子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的藤,只剩下漫无目的地缠绕和拉扯。课堂上老师的声音变得模糊,图书馆里的书页再也翻不进心里,就连食堂里曾经觉得可口的饭菜,也变得味同嚼蜡。
直到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恶心袭来,她才在药店老板娘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攥着那张两条红杠的试纸,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
双胞胎。
当医生笑着说出这四个字时,许柔柔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惊慌,不是无措,而是一种混杂着酸楚的滚烫——那是她和叶不凡的孩子,是两个小小的生命,是他们之间最结实的牵绊。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叶不凡知道消息时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原地蹦起来,会不会笨拙地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那微弱的心跳。
可现实的耳光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哥哥许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冲到学校宿舍时,脸色铁青得像淬了冰。“打掉!”他把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声音又急又狠,“这钱你拿着,赶紧去医院,这事不能让爸妈知道,更不能毁了你自己!”
“我不!”许柔柔把自己缩在墙角,像只护崽的母兽,“这是叶不凡的孩子,我要等他回来,我们会结婚的!”
“结婚?”许强气得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叶不凡那小子就是个穷小子,一走一个多月连个电话都没有,你还指望他?许柔柔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这野种生下来,就别认我这个哥,也别再进许家的门!”
“他不是野种!”许柔柔红着眼眶反驳,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叶不凡确实很久没联系了,一开始说是手机坏了,后来干脆连消息都断了,可她总觉得,他不会骗她的。
争吵最终以许强摔门而去告终。第二天,他直接找了辆车,把她的行李一股脑扔上去,不由分说地将她押回了多屋村。车子驶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许柔柔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省城方向,正一点点被抛在身后,像一场抓不住的梦。
“柔柔,进屋吧,外面风大。”母亲端着一碗热粥走出来,鬓角的白发在雾气里看得格外清晰。她叹了口气,把碗塞到女儿手里,“你爸去田里耕地了,让你别胡思乱想。”
许柔柔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回到家的这些天,父母没有像哥哥那样疾言厉色,却也始终笼罩在一层沉重的沉默里。村里的闲言碎语像长了脚,白天躲在墙角树后,夜里就顺着窗缝钻进屋里,搅得人不得安宁。
她知道,未婚先孕的自己,在这个闭塞的村子里,成了最扎眼的存在。
“妈,叶不凡会回来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安慰母亲,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说过的,等他处理好事情,就回来找我。”
母亲没接话,只是蹲下身,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带着粗糙的茧子,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傻孩子,”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日子是自己过的,难不难,只有自己知道。”
许柔柔低下头,看着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脑海里忽然闪过叶不凡临走前的样子,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站在站台的灯光下,眼神亮得像星星。“柔柔,等我。”他攥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到时候,我一定风风光光地娶你。”
那时的风是暖的,月是亮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
可现在,只剩下冷雾、炊烟,和无尽的等待。
她把手掌又按紧了些,仿佛能透过薄薄的衣料,触到那两个小小的生命在轻轻跳动。
“叶不凡,”她在心里默念,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快点回来啊……”
山尖的云雾又浓了些,像要把整个村子都吞进去。往事如同这山间的烟,看得见,抓不住,只能任由它在记忆里慢慢飘散,留下一片空茫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