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雨林寨子
白芷在前引路，她对这片沼泽的熟悉程度令人惊叹。看似无路的泥淖与藤蔓纠缠之处，她总能找到坚实的落脚点。队伍沉默地跟随着，速度因伤员而放缓，但比起之前漫无目的地在迷雾中跋涉，效率已不可同日而语。
浓雾渐渐变得稀薄，前方隐约出现了起伏的山峦轮廓。穿过一片茂密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竹林，一个依山傍水而建的寨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寨子由高脚竹楼组成，错落有致，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充满了原始而古朴的气息。一些穿着与白芷类似服饰的土着在寨中活动，看到白芷带着一群全副武装、衣衫狼狈的外乡人回来，纷纷投来好奇、警惕，甚至略带敌意的目光。
白芷用土语高声说了几句什么，大致解释了情况，重点提到了“医者”和“重伤者”。人群中的骚动略微平息，一个看似族长的老者走上前来，他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锐利如鹰，审视着顾锦城一行人。
顾锦城不卑不亢地行礼，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并再次强调并无恶意，只为救治同伴。他的气势沉稳，语言得体，加上宋墨涵身上明显的医疗痕迹和灰枭奄奄一息的状态，老者最终点了点头，示意白芷带他们去寨子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空竹楼安置。
竹楼虽然简陋，但干燥整洁，总算有了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安稳之所。顾锦城小心翼翼地将灰枭放在铺着干草的竹榻上，宋墨涵立刻上前重新检查他的生命体征。
“必须立刻清创，重新处理伤口，然后用药。”宋墨涵语气急促，灰枭的呼吸更加微弱了。
白芷动作很快，她取来一个陶罐，里面是捣碎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墨绿色草药泥。“这是祛腐生肌的‘蛇涎草’，能中和毒素，促进坏死组织脱落。”她将药泥递给宋墨涵，又拿出几片干枯的叶子，“这个，煎水内服，能护住心脉。”
宋墨涵没有丝毫犹豫，她相信自己的专业判断，也相信白芷眼中那份对草药效用的笃定。她迅速戴上无菌手套，在阿黎的协助下，开始为灰枭进行彻底的清创手术。腐肉被细心剔除，暗红色的血液流出，带着一股腥臭。宋墨涵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动作稳如磐石。
顾锦城没有离开，他沉默地守在竹楼门口，如同一尊门神。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外面窥探的视线，也仿佛为楼内正在进行的关键救治撑起了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外面，警戒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但余光却始终牵系着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
他看着宋墨涵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因紧张而抿紧的唇瓣，看着她沾上血污却依旧灵活稳定的双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冷硬的心湖中荡漾开来。他见过太多生死，也习惯了用绝对的理性和力量去应对一切危机。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却用她的专业知识、她的无畏和坚持，一次次地在绝境中开辟出生路。她救他的队员，也救他于濒危（指之前的解毒剂），此刻，更是在与死神争夺他兄弟的性命。
这种依赖与被依赖，信任与被信任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又……令人心安。
清创完毕，敷上冰凉的草药泥，又给灰枭灌下煎好的药汤。做完这一切，宋墨涵几乎虚脱，身体晃了一下。一直分神关注着她的顾锦城，几乎是在她晃动的瞬间，就已跨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宋墨涵借着他的力量站稳，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接下来……就看药效和他自己的意志了。”她抬头看向顾锦城，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面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以及毫不掩饰的关切。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宋墨涵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硝烟、泥土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还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冷冽而刚毅的味道。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烫，想要挣脱，却又贪恋这片刻支撑带来的安全感。
顾锦城也意识到了这过于亲近的距离，他应该立刻松手，保持他作为队长应有的界限。但手掌下她手臂传来的细微颤抖，以及她眼中那抹强撑的坚韧，让他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没有立刻放开，反而稍稍收紧了些力道，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你做得很好。”他低声道，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休息一下，这里有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宋墨涵所有的疲惫和不安。她轻轻“嗯”了一声，终于还是有些不自然地抽回了手臂，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就在这短暂静谧的时刻，竹楼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端着一个竹筒，怯生生地探进头来，目光直接落在宋墨涵身上，用生硬的通用语说道：“阿、阿姐……阿婆让送的，蜜、蜂蜜水，给你，解乏。”他放下竹筒，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榻上的灰枭，眼中带着孩童纯真的担忧，然后像受惊的小鹿般跑开了。白芷在一旁轻声解释：“那是阿木，族长的孙子。他口中的阿婆，是我们寨子里最懂得药理的婆婆，平时不太见外人。”这个小插曲，让宋墨涵感到一丝来自这个陌生寨落的细微暖意。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竹楼外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声。之前那位老者族长，在白芷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精悍、眼神桀骜的男人。那男人目光扫过竹楼内的众人，最后定格在顾锦城身上，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这是岩刚，我们寨子最好的猎手，也是我的哥哥。”白芷介绍道，语气有些微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岩刚开口，声音粗粝，通用语比白芷生硬许多：“外乡人，你们带来的麻烦不止是沼泽鳄。刚才巡林的兄弟回报，沼泽外围，出现了另一批带着武器的人，像是在搜寻什么。”他紧紧盯着顾锦城，“那些人，是跟着你们来的？”
顾锦城瞳孔微缩，瞬间恢复了冷峻的指挥官模样。他迎上岩刚的目光，毫不退缩：“可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此行遭遇伏击，同伴重伤与此有关。若他们寻来，我们绝不会牵连贵寨，会自行解决。”
岩刚冷哼一声：“自行解决？说得轻巧！若他们在寨子附近动武，惊扰了山灵，破坏了我们的安宁，谁来负责？”他的敌意并非空穴来风，五年前，一队伪装成探险家的武装分子曾试图穿越寨子后的禁地，寻找传说中的矿脉，与寨民爆发冲突，造成了伤亡，岩刚最好的朋友便死于那场冲突。自那以后，他对所有携带武器、目的不明的外乡人都抱有极深的成见。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宋墨涵看着对峙的两人，心又提了起来。她明白，这不仅仅是关于外部威胁，更是关于信任与立场的试探。
一直沉默的白芷忽然开口，语气坚定：“哥哥，是他们先救了在沼泽里迷路、差点被毒蛇咬伤的阿黎（这里明确点出前文伏笔）。现在这位医者姐姐又在尽力救他们的同伴。山灵的教诲，也包括知恩图报。我们不能因为过去的阴影，就拒绝所有伸向我们的手。”她看向族长，“爷爷，您常教导我们，河水浑浊时，要看清水底的石头。他们的眼睛，不像坏人。”
族长老者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床榻上气息微弱的灰枭，又看了看宋墨涵脸上未擦干净的血污和疲惫，最终缓缓开口，一锤定音：“先救人。岩刚，加派人手，注意外围动静，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外人靠近寨子。”他又看向顾锦城，目光深沉，“年轻人，等你们的同伴脱离危险，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我们雨石寨（给寨子取名，增加真实感）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希望你们带来的，不是灾祸。”
顾锦城颔首，语气郑重：“理应如此，感谢族长给予的庇护。我们此行只为完成任务，无意冒犯贵地规矩，更不愿牵连无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岩刚，“若那些追踪者真的找来，我们愿意配合贵寨，共同应对。我们的敌人是一致的。”
族长和岩刚离开了，岩刚临走前又深深看了顾锦城一眼，目光复杂，那眼神里除了敌意，似乎也多了一丝衡量。
白芷留下来帮忙照看灰枭。宋墨涵疲惫地靠在竹墙边，顾锦城走到她身边，递给她那个装着蜂蜜水的竹筒。
“新的麻烦又来了。”宋墨涵轻声道，眉宇间带着忧色，“而且，这个岩刚，似乎对我们很有看法。”
顾锦城望着竹楼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目光锐利如刀：“该来的总会来。至于岩刚……”他微微眯起眼，“他的敌意源于过往，这种情绪，反而比纯粹的贪婪或恶意更容易应对。只要我们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和无害，甚至能成为他们的助力，态度并非不能转变。”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语气坚定，“别担心，一切有我。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医生，救该救的人。”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抚平了宋墨涵心中的褶皱。她知道，前路依旧凶险，敌人环伺，寨中态度也未明朗。但只要有他在身边，似乎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夜色渐浓，竹楼内灯火如豆，映照着伤员苍白的脸，也映照着相依守望的两人。远处隐约传来寨民夜晚聚集的歌声，古朴而悠扬，与近处沼泽传来的不知名虫鸣交织在一起。外在的暗流汹涌，反而让两颗在极端环境下不断靠近的心，更加清晰地听到了彼此的跳动。信任在生死考验中筑牢，情愫在无声守护里滋长。在这片神秘而危机四伏的沼泽寨落中，关于责任、信任与爱的故事，正悄然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