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外的晨光顺着岩壁裂缝淌进来,在苏晚竹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金斑。
她本靠在陆昭肩头闭目养神,可当柳儿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时,那截搭在他腰侧的手指突然收紧,将他玄色衣料攥出褶皱。
昭哥。她仰头,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声音却比地道里的寒石更稳,把逆命之火收了吧。
陆昭抱着她的手微微发颤。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正在流逝,像被风卷走的残烛。晚竹...
我不想杀她。苏晚竹偏头看向瘫坐在地的柳儿。
那女孩此刻缩成一团,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五年前在荒星,她被流民围住时,自己递过去的那方染血的帕子——那时柳儿还是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会红着眼眶说阿姐别怕,我去帮你找水。
逆命之火的赤金焰苗在苏晚竹指尖跳动。
她伸手拦住即将彻底吞噬柳儿的火舌,火苗舔过她手腕上未愈的旧疤,烫得皮肤发红,却比不过心口那团更灼的热——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小玉佛,此刻正隔着衣襟抵在她心口,刻着渡人者自渡的字迹硌得生疼。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她转回头,望着陆昭因担忧而紧绷的下颌线,我会守住你消失的时间空隙
陆昭瞳孔骤缩。
他记得,那是上个月在甜月居里,她翻出旧账本时说漏的话——她总以为自己忘了荒星最后一年的事,可他查过所有暗卫记录:她为救被辐射兽困住的柳儿,在废墟里熬了三天三夜,最后被黑市商人打晕时,嘴里还念着阿柳别怕。
我明白。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晶化的右手缓缓抬起。
玄铁绣春刀不知何时已归鞘,露出整条右臂覆盖的幽蓝晶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弑主之眼的能量能做引子。
净世莲的力量...足够重塑她的灵魂。
你们疯了?逆命突然上前,火红色的衣摆扫过柳儿脚边。
作为逆命之火的本源化身,她能清晰感知到地道里翻涌的能量——净世莲是上古神物,可柳儿的灵魂早被啃噬得千疮百孔,若强行重塑,需要的不仅是神莲的生机,更要...
需要牺牲一人的心脏。她盯着苏晚竹苍白的脸,你们确定要这么做?
一旦失败,你们都会死。
柳儿突然发出一声破碎的抽噎。
她踉跄着爬过来,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岩壁上的岩雀。阿姐...别...她抓住苏晚竹垂落的手,指甲几乎要陷进她手背,是我蠢,是我嫉妒你能回苏家,是我...是我听了那黑雾的话...
苏晚竹反手握住她的手。
柳儿的手冰凉,像极了当年在荒星冬夜,两人挤在破木屋里时,她冻得发抖的手。阿柳,你记不记得?她轻声说,那年你发高热,我去黑市换退烧药,被人抢了钱袋。
是你咬着牙爬起来,用簪子划破手腕,说用我的血换,他们要活物
柳儿浑身剧震。
记忆的碎片突然涌来:荒星的破木屋里,小丫头攥着染血的银簪,指甲缝里全是泥,却把温热的药碗硬塞进她手里;天枢星的绣楼中,自己躲在廊下听周氏说苏晚竹是灾星,心里的刺越扎越深,直到被黑雾裹住时,还在想凭什么她能回来。
那时候你说,阿姐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苏晚竹的拇指摩挲着柳儿手背上的旧茧,现在换我来说。
陆昭的晶化右臂突然泛起微光。
他能感觉到弑主之眼在识海深处蠢动,那是前朝太子遗孤的血脉之力,也是当年他为救她硬接下的致命伤。
此刻那些晶纹顺着手臂爬上手背,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交织成幽蓝的锁链。逆命说的风险,我知道。他望着苏晚竹眼底跳动的光,那是他在荒星废墟里找了五年的、属于她的光,但如果连她想做的事都护不住,要这弑主之眼有什么用?
逆命突然别开脸。
火红色的发尾闪过一丝暗金,那是她在压制情绪。
作为记忆守护者,她看过太多因执念而灰飞烟灭的灵魂,可此刻地道里的晨光却让她想起...想起上古时期,那株在血海里绽放的净世莲。
要准备了。她转身走向地道最深处,赤金火焰在掌心凝聚成盏灯,我去引动净世莲的灵脉。
记住,最多三柱香时间。
柳儿突然跪直身子。
她抹掉脸上的泪,把苏晚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阿姐,要是...要是真需要牺牲,用我的。
苏晚竹笑了。
她伸手擦掉柳儿脸上的血渍,像当年给她擦药时那样:傻丫头,你忘了?
我在荒星学过最狠的本事,就是绝不让自己输。
陆昭的晶化右手轻轻覆上两人交握的手。
他能感觉到苏晚竹的脉搏,一下一下,像战鼓,像星轨,像他们在荒星重逢时,她打在他胸口的那拳——陆昭,你再敢丢下我试试。
三柱香。他低头,在苏晚竹额角落下一吻,足够我把甜月居的云片糖全搬来。
地道深处传来逆命的低喝,赤金火焰突然暴涨,将三人笼罩在暖融融的光里。
苏晚竹望着陆昭晶化手臂上流转的幽蓝光芒,又看向柳儿眼底重新亮起的光,忽然伸手摸向颈间的小玉佛。
昭哥。她轻声说,等会儿要是我手抖...你就捏我手心。
陆昭的晶化手指轻轻蜷起,扣住她的掌心。
幽蓝与暖金的光芒在两人交握处流转,像极了天枢星上元夜的双生灯。
柳儿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荒星的夏夜里,苏晚竹曾指着天上的双星说:那是双生星,一颗灭了,另一颗会燃得更亮。
此刻,地道里的光越来越亮,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苏晚竹的手缓缓抬起,悬在陆昭胸口上方。
那里,净世莲的种子正在他晶化的皮肤下发烫,像颗即将破土的星。
苏晚竹的指尖刚触到陆昭胸口那粒发烫的净世莲种子,掌心便被他晶化皮肤的冷意激得轻颤。
那抹幽蓝晶纹正顺着他锁骨往喉结攀爬,像条活过来的星轨,可她分明能摸到他皮肤下沸腾的温度——是弑主之眼在识海翻涌,是属于前朝太子遗孤的血脉在燃烧。
昭哥。她仰头看他,睫毛上的金斑被光染得更亮,疼吗?
陆昭垂眸,晶化的右眼在光里泛着碎冰般的寒芒,左眼里却全是化不开的软:当年在荒星,你替我挡辐射兽爪印时,也问过同样的话。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腕间旧疤,那是五年前为他挡刀留下的,那时候你说疼就喊出来,我替你扛
苏晚竹突然笑了。
她将种子按得更紧些,能感觉到那粒带着莲香的温热正透过掌心往自己血管里钻:所以现在换我问你,疼就捏我手。
柳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苏晚竹手背。
她突然跪直身子,额头重重磕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阿姐,我愿意。她的声音带着破音,像被石子砸裂的瓷碗,我愿意烧了虚妄给的记忆,愿意重新学怎么给你递茶,学怎么在冬夜给你捂手炉......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突然哽住——那是天枢星绣楼里,周氏命她去给苏晚竹送冷茶时,她躲在廊下听见的话。
那时她觉得苏晚竹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却忘了在荒星破木屋里,是苏晚竹把唯一的热粥推到她面前,说阿柳要长个子。
逆命的叹息裹着赤金火焰飘过来。
她指尖的符文在半空凝成金色锁链,每一笔都像刻在虚空里的星图:以净世之名,以逆命为证——火焰突然暴涨三尺,将三人笼罩在暖金色光茧中,双生誓约,即刻生效。
陆昭的晶化右臂突然泛起刺目蓝光。
弑主之眼在他识海深处睁开,那只曾吞噬过数位叛臣魂魄的眼睛此刻温柔得像片湖,将净世莲种子的光一点一点渡进柳儿体内。
苏晚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在沸腾——那是母亲留给她的皇族血脉,此刻正顺着与陆昭交握的手,将生机输给柳儿千疮百孔的灵魂。
嗤——
一声尖啸刺破光茧。
柳儿后颈的黑雾突然翻涌成狰狞鬼脸,虚妄的意识在光中扭曲:你敢!
我好不容易......
阿柳的命,轮不到你说好不容易。苏晚竹的声音比荒星冬日的冰棱更冷。
她腕间旧疤突然发烫——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小玉佛在发烫,渡人者自渡的字迹正透过皮肤灼烧她的骨,我在荒星学过最狠的本事,就是绝不让想护的人再疼一次。
光茧突然收缩。
净世莲的香气在地道里炸开,苏晚竹看见记忆碎片从柳儿头顶飘起:荒星破木屋里,小丫头举着染血的银簪说用我的血换药;天枢星绣楼外,自己被周氏推下池塘时,是柳儿扑进来拽住她的手腕;还有三天前,柳儿躲在假山后往她茶里投毒时,眼里的嫉妒像团要烧穿眼眶的火。
忘了这些吧。苏晚竹轻声说。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随着光茧流逝,像攥在手里的沙,记得荒星的夏夜里,我们数过的双生星;记得我教你制毒时说要让敌人疼到求死;记得......她顿了顿,喉间泛起腥甜,记得我是你阿姐。
柳儿突然仰头尖叫。
黑雾裹着虚妄的惨嚎被光茧绞成碎片,她后颈浮现出淡金色的莲纹——那是净世莲重塑灵魂的印记。
她猛地扑进苏晚竹怀里,眼泪浸透了对方的衣襟:阿姐,我疼......
疼就对了。苏晚竹摸了摸她的头,手背上的血珠蹭在柳儿发间,这说明你活过来了。
陆昭的晶化手臂突然传来断裂声。
苏晚竹抬头,看见他额角渗出冷汗,晶纹从右臂蔓延到左脸,像道幽蓝的裂痕。
他的弑主之眼仍在发光,可眼底的光却在一点点暗下去:晚竹......
我在。她赶紧扶住他要倒的身子,掌心的温度几乎要灼伤自己——陆昭的体温正在暴跌,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冰雕,昭哥撑住,逆命说三柱香......
三柱香够了。逆命的声音突然放软。
她指尖的火焰凝成莲花形状,轻轻落在柳儿后颈,她的灵魂重塑完成了。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光茧不知何时散了。
柳儿蜷缩在她脚边,呼吸平稳得像婴儿,后颈的莲纹正随着心跳明灭。
而陆昭的晶化手臂上,净世莲种子的光已经熄灭,只留下个淡青色的印记,像朵未开的莲。
昭哥?她轻轻拍他的脸,别睡,甜月居的云片糖还没搬完呢......
陆昭的睫毛颤了颤。
他勉强扯出个笑,晶化的手指摸了摸她发间的玉簪——那是他在荒星废墟里捡的碎玉,找人打磨成的,这次......是我先欠你的糖。话音未落,他的头便重重砸在她肩上,晶化的皮肤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苏晚竹抱着他,能听见他心跳弱得像游丝。
她摸出怀里的小玉佛,将那枚刻着渡人者自渡的玉贴在陆昭心口,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另一句话:傻丫头,渡人时也要记得......
地道外传来岩雀的啼鸣。
柳儿不知何时醒了,她跪坐在两人旁边,轻轻握住苏晚竹的手:阿姐,我去叫人。
苏晚竹摇头。
她望着陆昭晶化的侧脸,突然笑了——他嘴角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糖,是甜月居新做的桂花糖,不用。她低头吻了吻他冰凉的额头,他说过要守住我消失的时间空隙,这次......换我守着他。
晨光顺着岩壁裂缝淌进来,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金边。
柳儿看着苏晚竹眼底重新亮起的光,突然想起荒星夏夜里,苏晚竹指着双星说的话:一颗灭了,另一颗会燃得更亮。
此刻,那盏曾在荒星废墟里被风雨吹得摇晃的灯,正稳稳地,在天枢星的地道里,燃得比任何时候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