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风声，水声，胖子和解雨臣焦急的呼喊声，都在那个身影从湖面倒影中走出的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抹去。
那个由无数细密、古老的字符与光线构成的张起灵，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那只抓着『聆听者』首领手腕的手，五指微微收拢。
『不……你不能……你只是一个……一个早已被遗忘的……』
怪物首领的声音里充满了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它那足以撕开装甲的利爪在张起灵的手中，脆弱得如同朽木。
构成它身体的浓郁黑气，正在被张起灵手指间流淌的那些金色字符快速地分解、吸收、净化。
它不是在被杀死，而是在被『删除』。
胖子张大了嘴，半天没能合上。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脸上传来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小哥……真的是小哥……』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可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跟个……跟个活字印刷版似的……』
解雨臣的反应更为敏锐，他扶着身边的岩石，勉强站稳，目光紧紧锁定着张起灵的身影，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
『他的存在状态不对。这不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一个规则的集合体。吴邪，你做了什么？』
吴邪没有回答。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张起灵所吸引。
他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联系，通过胸口那枚滚烫的青铜碎片，将他和这个状态下的张起灵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张起灵没有理会那怪物的哀嚎，只是平静地看着它，然后，轻轻一捏。
『噗。』
一声轻响。
那不可一世的『聆听者』首领，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整个身体就化作了一缕最纯粹的黑烟，随即被那些金色字符吞噬殆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紧接着，张起灵抬起另一只手，对着周围那些蠢蠢欲动、却又被其气势所慑不敢上前的怪物们，随意地一挥。
那些『聆听者』，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消融在空气里。
整个天池，恢复了它原有的样貌。
做完这一切，那个由字符构成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看向吴邪。
他的眼神，吴邪读懂了。
那里面有重逢的暖意，有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一个声音，直接在吴邪的脑海中响起，清晰，却又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响。
『吴邪。』
仅仅是两个字，却让吴邪的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小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还好吗？』吴邪在心里焦急地问。
『我即是门，门即是我。』张起灵的声音继续在他脑中响起，『我与此地的龙脉相融，用我自己的存在，暂时填补了‘故事’的缺口，成为了这里的‘守门人’。』
『守门人？什么意思？那你还能离开吗？』吴邪的心沉了下去。
『不能。』张起灵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我被锚定在了这里。除非……有新的‘故事’来取代我。』
胖子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他看着吴邪和张起灵遥遥相望，一动不动，忍不住喊道：『天真！你倒是说句话啊！小哥到底怎么了？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吴邪抬起手，示意胖子稍安勿躁，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张起灵的交流中。
『小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组织那些构成他思想的『字符』。
『你刚才的话……你喊出的那个不属于这里的故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它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你惊醒了沉睡的‘根基’，也让一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存在，锁定了你的位置。』
『是谁？』
『一个篡改者。一个……来自‘书外’的读者。』
吴邪的心脏猛地一跳。
『它获得了涂抹、改写这个‘故事’的资格。』张起灵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它不喜欢原本的剧情，所以它在肆意妄为。它创造了‘聆听者’，放出了那些怪物，它享受着角色们在痛苦中挣扎的模样。』
『它的最终目的，是你。』
吴邪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为什么是我？』
『因为，吴邪，你和我们不一样。』张起灵的声音，揭开了一个让吴邪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真相，『你不是这个故事里的一个角色，甚至不是一个闯入的异乡人。』
『你是……这个故事的‘第一页’。』
『你的灵魂，是写下这一切的‘原初之墨’。』
吴邪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者，是带着记忆和剧情优势的玩家。
可现在张起灵告诉他，他不是玩家，他是……地图本身？
『那个‘篡改者’，想要得到你。』张起灵继续说道，『只要吞噬了你的灵魂，它就能获得定义一切的‘源头’，将这个世界，彻底变成它自己的私人物品。』
『那我……』吴邪感到一阵迷茫，『我算什么？一个bUG？一个……错字？』
『是。』张起灵肯定了他的说法，『一个出现在故事开头，本不该拥有自我意志的‘错字’。但现在，这个‘错字’，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伙伴，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张起灵那由字符组成的手，缓缓抬起，伸向吴邪。
吴邪没有躲。
那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胸口那枚滚烫的青铜碎片上。
一股磅礴而古老的力量，顺着碎片涌入吴邪的身体。
吴邪闷哼一声，他清晰地看到，自己那条因为强行改写『潘子结局』而布满龟裂烙印的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那些狰狞的裂痕，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抚平，最终消失不见。
『这是……』
『九鼎的力量。』张起灵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这块碎片，是开启第一尊鼎的钥匙。』
『九鼎，是支撑这个世界的‘龙骨’，也是构成这本‘书’的九个章节。』
『篡改者在寻找它们，想要一章一章地，把整个故事改得面目全非。』
『你，必须比它更快。』
张起灵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构成他身体的字符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
『集齐九鼎，将它们归位。你才能获得修改的资格……才能从一个随时可能被抹除的‘错字’，变成……一个真正的……‘执笔者’。』
『用你自己的意志，去写下你想要的结局。』
吴邪看着他，看着他那开始变得透明的身体，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
『小哥！你的身体……』
『我融合龙脉的力量，只是暂时的。』张起灵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时间到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在吴邪、胖子和解雨臣的脚下，猛地一划。
空间被撕开一道裂隙，强大的吸力传来，拉扯着三人的身体。
『走！』张起灵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小哥！』吴邪在坠落的瞬间，用尽全力嘶吼，『我怎么回来找你！我怎么才能把你换回来！』
张起灵那即将消散的脸上，那些流光溢彩的字符，似乎勾勒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
他深深地看了吴邪一眼，那一眼，跨越了生死，跨越了故事的界限。
『写下去。』
他的口型在说。
『我的故事……不能没有你。』
这是吴邪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天旋地转。
……
……
杭州，西泠印社。
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茶叶和淡淡的霉味，一切都安逸得让人昏昏欲睡。
吴邪猛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环顾四周，熟悉的古董店，熟悉的躺椅，熟悉的茶香。
『……娘的，头好晕……』
旁边的另一张躺椅上，王胖子也哼哼唧唧地坐了起来，他揉着太阳穴，一脸的迷茫。
『天真？小花？我们……这是在哪？我怎么记得我们刚才还在长白山跟人干架呢？』
解雨臣也睁开了眼睛，他没有说话，而是第一时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怎么了小花？』胖子凑过去问。
『时间。』解雨臣的声音有些干涩，『从我们离开铺子到现在，只过去了……不到一分钟。』
『一分钟？』胖子怪叫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们在长白山待了那么久，又是下斗又是打怪的，你说才一分钟？』
吴邪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手掌。
手臂上光洁如初，那些狰狞的裂痕烙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难道……真的是幻觉？
就在吴邪心神恍惚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自己的手背。
在他的右手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纹身。
那是一个古朴的青铜小鼎的图案，纹路繁复，栩栩如生。
吴邪伸出左手，轻轻触摸那个鼎纹。
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哥……真的以身化道，成为了守门人。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般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好，‘错字’。』
吴邪身体一僵。
这个声音不是小哥，更不是那个贱萌的系统！
『序章结束。』
『现在，游戏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店内那台老旧的显像管电视，『滋啦』一声，自己亮了起来。
屏幕上雪花闪烁，随即，一个紧急新闻的画面跳了出来。
一个神色慌张的女记者，正站在一片混乱的背景前，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报道：
『……这里是陕西西安临潼区，我们现在位于秦始皇陵外围区域！就在刚才，这里发生了不明原因的剧烈地质活动，外围区域出现大面积塌陷……』
镜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对准了远处塌陷的地面。
『……我的天！那是什么！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爬出来了！』
电视画面，在这一刻，戛然而生，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雪花。
胖子和解雨臣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机，又看了看吴邪。
『天真……』胖子咽了口唾沫，『秦始皇陵……爬东西？这他娘的……又是那个‘篡改者’搞的鬼？』
吴邪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个冰冷的鼎纹，然后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两人，望向窗外，望向那遥远的西安方向。
『他不是在搞鬼。』
吴邪的声音很轻，却让胖子和解雨臣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是在……给我们发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