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球。”
“啥？”
“里面包肉松。”
柳氏脑子里马上浮出一个画面，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那……指定好吃。”
屋里趴在桌边写字的玉明，也被这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嫂子，糯球我也有份吗？”
“看你字写得好不好。”
玉明立刻挺直背：“我……我可以重写。”
苏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娘子，你一句话，把一个考童试的和一个刚认字的小的，全拿捏了。”
孟鸢没应，心里却有点舒坦。
她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
不是什么腥风血雨，不是什么攀高踩低，大家只为了吃碗热的，嚼口软的，说几句好话，笑两声，就觉得这日子还过得下去。
这是她能掌控的范围。
到了后院，糯米已经泡得差不多。
她卷起袖子，将糯米舀出来，放在干净的席上轻轻揉压，让每一粒糯米都服服帖帖黏在一起。
临安搬凳子过来，乖乖坐在旁边，看她手上的动作。
“嫂嫂，这个……和做馒头不一样。”
“不一样。”
“看起来要黏很多。”
“吃起来更黏。”
“那不会难嚼？”
“里面有肉松。”
少年很快被说服了：“那应该很好吃。”
他把手伸过去，怕弄乱，又怕什么都不做，最后只捏了一小团糯米，在掌心里慢慢团成圆球。
孟鸢瞧了一眼：“你这团得太紧。”
“为什么？”
“太紧的东西，咬下去不软。”
“那要多松？”
“像你现在的力气，捧馒头，不会捏碎，也不会掉。”
少年试着放松手指，再团一颗，小心翼翼递过去：“这样呢？”
她捏了捏：“差不多。”
临安呼出口气，脸上慢慢浮出一点得意：“我再团几颗。”
“别多。”孟鸢把肉松拿出来，“你先看我包。”
糯团轻轻压扁，一勺肉松落在中间，再将四边慢慢合上，轻轻搓圆，最后沾上一层细细的粉，让表皮带一点柔软的颗粒感。
看着就觉得手感好。
临安盯着看，眼睛都舍不得眨：“嫂嫂……你这手，好像在捏什么宝贝。”
苏明在旁边靠着柱子笑：“在捏你们一街的人命。”
“胡说。”孟鸢抬眼，“爱吃不吃。”
“那你明天别摆。”
“别摆我也能自己吃。”
苏明：“……”
临安小声：“那……我还能吃吗？”
“你又没惹我。”孟鸢淡淡，“当然有你份。”
少年马上露出个笑来，低头继续团糯米。
他的动作一点都不娴熟，可他愿意学，愿意慢慢做。
这是他能做的事。
等一盘糯球团得差不多了，天色已经暗下来些。
柳氏喊他们去吃饭，边端菜边絮叨：“这些日子多做点糯的，天凉了，吃这个暖胃。”
孟鸢嗯了一声：“糯的太多也不好。”
“你还懂医理？”
“懂一点。”
苏明在旁边补一句：“娘子懂的可不止一点。”
柳氏听了倒放心一点：“那就好。”
饭桌上吃得不算讲究，却很踏实。
柳氏看着孟鸢，又看着临安，一时间心里有点发酸，又有点安慰。
她想说的很多，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你们要好好的。”
孟鸢夹了块菜：“吃吧，冷了不好吃。”
临安认真点头：“嫂嫂你也多吃一点。”
外头的风吹过院墙，带进来一点远处街上的笑声。
夜色彻底落下，镇子慢慢安静。
安静里，不是所有人都在睡觉。
巷口那边，几道影子悄悄聚在一块。
是那几个探子模样的人。
领头的小声道：“今日你们看清了没有？”
“看清了。县正去过，楚府的人也来过，都被娘子拒了。”
“她脾气硬。”
“硬。”
“更有趣的是，不论来的是谁，她一句不改，照样说不去。”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不傍人。”
“聪明。”
有人忍不住插话：“那我们主子还要她吗？这种人不好拿捏。”
领头的人哼了一声：“越不好拿捏，越值钱。你以为主子要的是乖巧？主子要的是手艺。”
那人犹豫：“她若一直不肯走呢？”
“拖。”
“拖？”
“拖到她自己动心。”
“怎么拖？”
领头的眼神幽幽的：“摊子能立起来，也能倒下去。”
旁边几人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领头又道：“别急着动手。先看县衙那边怎么动，先看楚府那边怎么想。大家都盯着她，我们急什么。”
说完转身走开，脚步落地很轻，没惊动半点街边的瓦。
屋里，孟鸢突然睁开眼。
她一向睡得不沉，尤其是最近摊子热闹得有些过头，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
她没有起身，只默默看着屋顶。
系统没响，说明暂时没有直接砸到她头上的事。
可她知道，有些麻烦不是砸的，是一点点挪过来的。
她想了想，反而放松了下来。
反正不论谁来，她明日照样要去镇西口。
糯米已经泡好，肉松也备好。
糯球得做出来，给全镇的人吃一吃。
她不能因为外人多看几眼，就把自己手里最踏实的活儿放下。
闭眼前，她在心里清点了一遍明日要准备的东西。
糯米，肉松，细粉。
竹屉，布巾，小纸包。
还有两个少年。
一个要考童试，一个要写大字。
到时候都得排队吃。
想到这里，她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不管外头什么风，她这点小日子，暂时还握在自己掌心里。
想着想着，人便沉下去了。
院外的风还在吹，吹过门缝，把一点点不安吹进来，又吹散。
镇西口那条街，明日还会照旧吵起来。
有人排队，有人埋怨排得慢，有人抱怨买不到。
也有人在远处看着，看她做吃的，算她能值几个银子。
……
“娘子今日还是糯球？”
“你问我，我问谁。”
“昨儿那些肉松糯球，我回家给我娘吃，她嘴里没说，可她碗边挪得比平日更快。”
“那就是好吃。”
“肯定好吃。”
几个男人压低声音，一人忽然说了句：“听说昨日县衙的人又来找娘子。”
旁边的人挑眉：“找娘子做贡食？”
“传这么说。”
“娘子没答应吧？”
“看那架势，应该没。”
几人对视一下，都轻轻松了口气。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太想看娘子被谁拿着走。
话还没说完，街那头传来轮子轻轻滚动的声音。
孟鸢从巷口推着车出来，临安提着竹篮紧随其后，苏明则边走边折扇，一副早知道今日要挤得满满的样子。
“来了来了。”
“排好了排好了。”
人群瞬间往前涌，却又不敢太乱，只能尽力站整齐。
孟鸢把摊布铺平，把竹屉放到一侧，动作不急不慢。
临安将今日的竹篮放好，小声道：“嫂嫂，我剥的鸡蛋，你要不要看一下？”
“等我把糯球摆出来。”
少年立刻站直。
苏明瞥了他一眼：“小童生，你紧张得像要面圣。”
临安耳朵微动：“我只是……怕做错。”
“你天天这么怕，还不如跟娘子学两招。”
“学什么？”
“学她稳。”
临安没回，只盯着孟鸢的手。
糯球已经团好一部分。
糯团按压、合口、再轻轻搓圆，外层沾粉。简单又干净的动作，看得前排几个大男人越看越咽口水。
“娘子，我今日能买四个吗？昨儿吃两个不过瘾。”
“限量。”
“限多少？”
“看我心情。”
那人愣了下：“那我……先排着。”
苏明笑了：“你排到末尾都不一定排得着。”
那人只好继续往前挤了挤。
排队的同时，一些细微的不对劲开始出现。
街边不远处有几个人，看样子不像本地人，站姿利落，衣料剪裁与镇上常见的有些差别。
他们没有靠近，只是在队伍边上慢慢移动，像在观察队伍的长短，也像在衡量什么。
苏明注意到后，收了扇子，凑过去低声道：“娘子，又是那几个。”
“看到了。”
“今日比昨日更明显。”
“盯的是摊，不是我。”
苏明挑眉：“你倒看得透。”
“真盯我，不会这么远。”
苏明想了想，确实如此。
临安也察觉到了，不安地往她身边挪近一些：“嫂嫂，那些人，一直在看。”
孟鸢没抬头，只说：“做你的事。”
少年轻轻应了声，手还是紧着。
糯球的第一屉已经摆上。
队伍里头立刻有人急了：“娘子，我排第一，我来拿。”
孟鸢递过去：“慢点。”
那人一手接过，像接玉一般，轻轻咬了口。
“这口感……娘子你这米怎么揉的？”
“吃你的。”
那人点点头，老实往一旁挪去。
前面几人接连买好之后，队伍往前动得很快。
可就在这时，队伍中间突然有人推搡一下。
“喂，你挤什么？”
“我前面有人叫我过去拿东西。”
“胡说八道。”
苏明皱眉：“娘子，有人插队。”
孟鸢抬起眼，看向那人。
那人穿得普通，可脚下步子轻，有点不像镇民。他一见孟鸢望来，勉强笑了一下：“娘子，是我这边排错队，我只是想问问……”
“离开队伍。”
那人面色一僵：“我……我只是……”
“插队不卖。”
她语气不高，但没商量的余地。
那人脸色难看一瞬，却又像顾忌什么，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人群一下子松口气：“娘子还是娘子，说话有根有底。”
“换我们吆喝，他才不听。”
苏明轻声道：“娘子，那人不是冲吃食来的。”
“我知道。”
“那你……”
“你若理他，他才真以为能闹。”
苏明觉得也有道理。
可那几处暗中的目光，却像随着这一幕更加凝聚。
孟鸢继续卖糯球。
队伍越长，吵声越多，却是热闹的那种。
苏明负责维持秩序：“后头别挤，排到你自然有。”
柳氏后来也赶来了。
她看一圈，忍不住问：“鸢儿，这么多人，不会吃亏吧？”
“排队吃东西，吃的是规矩。”
柳氏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只当心些：“你可得看住摊，我看几个面生的，怪得很。”
孟鸢淡声：“我注意。”
柳氏走前头去看自己之前买的那两个糯球，看着看着眼睛都直了：“这一团……真招人喜欢。”
临安轻声道：“你别捏碎了。”
柳氏忙收手：“瞧你说的，我能不小心吗。”
买到糯球的孩子笑得脸都皱了，一个抱着两个糯球像抱宝似的。
远处几个妇人边看边念：“把舌头勾得都不想下锅了。”
“你说娘子这手艺，怎么练的。”
“练不出来，她天生的。”
刚说着，摊前忽然又多出一个声音——比常人略沉。
“这位娘子的吃食，果真如传闻一般。”
孟鸢抬头。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缝来。
一个身梳高髻的中年妇人，衣裳样式不是镇上常见的，腰身束得紧，眼神锐利，一看就不是普通来买吃食的。
苏明无声皱眉：“娘子……”
那妇人看向她，笑得很浅：“小娘子，你这糯球，我要十个。”
队伍哗然。
“十个？怎么吃得完？”
“她怕不是来探风的。”
那妇人听见议论，却笑意不减：“我家里人口多，十个不算多。”
临安在旁压低声音：“嫂嫂……”
孟鸢放下手中的粉盘：“今日限量，每人最多两个。”
“我给双倍的价。”
“规矩不改。”
妇人眉轻挑了下：“小娘子不仗钱做事？”
“做吃食的，仗味道。”
妇人盯了她半刻，似笑非笑：“小娘子真是……有趣。”
孟鸢没应，将两个糯球递过去：“该你的。”
妇人接下，指尖轻触那层糯粉，似乎还在观察触感。
只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散开，像在看什么人，也像在判断什么。
苏明不自在地往前一步：“夫人若吃得合口，可明日再来。”
妇人的目光这才轻轻移到他身上，慢慢道：“明日，我自然会来。”
她说完，转身离开，脚步很稳。
人群看着她的背影，都忍不住低声谈论。
苏明轻叹：“娘子，镇上这些人一天比一天多样。”
临安握着竹篮，眉攒得紧：“嫂嫂，我……我不喜欢她。”
孟鸢把粉盘收好：“喜欢不喜欢都一样，该卖的卖，不该卖的，不卖。”
“那如果她明日还要十个呢？”
“依旧不卖。”
苏明笑了：“你这规矩，跟铁一样。”
孟鸢淡淡：“规矩不铁，明日就乱。”
糯球很快卖完。
摊子一空，街上反倒更热闹了，像刚散一场热闹市集。
苏明帮她收摊，边收边说：“娘子，你这一摊子，光是盯的人就够写一本书。”
临安没有插话，只默默把竹篮提得稳，生怕有一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