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
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如同心脏在灰烬之下搏动,固执地穿透死寂,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更敲打在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后山通道口,焦黑的废墟边缘,柳娘子与几名留守的死士屏息凝神,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那片尚有余温、冒着缕缕青烟的黑色灰烬中央。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邪物已被殛灭,祭坛化为飞灰,林枫…尸骨无存。这是所有人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是什么?是邪物未死的残余?是地底异动?还是…
一个近乎荒谬、却让心脏勐地攥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每个人脑海——难道…
“戒备!”柳娘子声音压得极低,凤眸锐利如鹰,手已按上刀柄。尽管内心惊涛骇浪,她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任何一丝疏漏,都可能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几名死士立刻紧张地举起残破的兵刃,对准那片灰烬,呼吸粗重。
叩击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急促,更加清晰,甚至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
柳娘子瞳孔微缩。这不像邪祟的低语或无意识的异响,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信号!
她勐地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后退,自己则缓缓上前一步,目光死死盯住声源中心。
“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再次变化,重复着一段简短而奇特的节奏。
柳娘子凝神细听,几个呼吸后,她的脸色勐地一变!这节奏…这分明是黑风寨斥候营用来在绝境中传递最简单讯号的…生死暗码!
意思是——“生…者…地…下…”
生者地下?!
饶是柳娘子心志坚如磐石,此刻也险些失态!她强行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心脏狂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不可能!绝不可能!在那等毁天灭地的殛魂之力爆发中心,怎么可能有人存活?!更何况…
但…这暗码做不得假!这是唯有黑风寨核心层才知晓的绝密!
“挖!”没有任何犹豫,柳娘子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厉声下令,“小心!从边缘开始!快!”
那几名死士也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希望,立刻扑上前,用手、用断刀、用一切能找到的工具,疯狂却小心地挖掘那片尚有余温的灰烬!
焦黑的灰土被迅速刨开,越往下,温度越高,甚至烫手!但没人停下,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期盼!
柳娘子紧握刀柄,指甲深陷掌心,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挖掘点。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这只是一场幻觉。
挖掘了约莫尺许深,一名死士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有东西!”
众人动作一滞。只见焦黑的灰土中,露出一角…暗金色的、布满裂纹的金属!
是殛魂钉!
钉尖朝下,深深刺入地下。而就在钉尾下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小心!别碰钉子!”柳娘子急喝,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拂开周围的灰烬。
景象逐渐清晰。只见那枚殛魂钉并非直接刺入地面,而是…钉在了一块巨大、焦黑、却依稀能看出是某种金属锻造的厚重板甲之上!板甲深深嵌入地面,表面布满了恐怖的凹痕和裂纹,中心被殛魂钉贯穿,但…并未完全碎裂!
而在那板甲之下,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形!
“老天爷…”一名死士喃喃道,声音带着哭腔。
柳娘子勐地单膝跪地,不顾灼热,用手飞快地清理着板甲周围的灰土。她的手指触碰到板甲边缘,一股奇异的、残留的温热感传来,并非灰烬的余热,而是…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
板甲下的空间极其狭小,被挤压得严重变形,但确实形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庇护所!
“还活着!快!抬出来!小心钉子!”柳娘子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几名死士红着眼睛,用尽平生最轻缓的动作,合力撬动那块严重变形的板甲。板甲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被缓缓抬起。
下方,一个蜷缩成一团、浑身焦黑、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躯体显露出来。他双臂死死抱在头顶,身体保持着一种极度防御的姿态,身上衣物早已碳化,皮肤大面积烧伤焦裂,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胸口,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起伏!
是林枫!
尽管面目全非,但那残破躯体旁,半截焦黑的狼牙匕首,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即便昏迷也未曾松开的战斗姿态,让柳娘子瞬间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还活着!在殛魂爆发的毁灭核心,他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轻点!抬起来!快叫郎中!所有郎中!立刻到忠义堂!”柳娘子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小心翼翼地托住林枫的颈部和嵴椎,协助死士们将这副几乎破碎的躯体从坑中抬出。
触手之处,一片粘腻滚烫,那是碳化的皮肉和渗出的组织液。林枫的身体软得可怕,仿佛所有的骨头都已碎裂。唯有那微弱到极致的心跳,证明着生命顽强的火种尚未熄灭。
“队正…撑住啊!”一名死士哭着喊道。
众人用最快的速度,制作了一个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林枫抬起,疯了一般向着寨内冲去。柳娘子紧随在侧,目光从未离开过那张焦黑模糊的脸,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震撼与后怕。
她想起那最后时刻,林枫将殛魂钉刺向祭坛…现在想来,他并非直刺地面,而是刺向了那块不知从何而来、明显非凡品的巨大板甲!他利用了板甲的强度和殛魂钉爆发的方向,在毁灭风暴中,为自己争取到了方寸之地,一线生机!
那板甲…柳娘子目光扫过那块被一同抬起的、严重损毁的金属。样式古朴,绝非黑风寨所有,倒有些像…像从那西方匠师锻造工坊中流出的寒髓铁甲胄的残片?他何时得到的?竟在最后关头,成了保命的护符!
这需要何等的急智、何等的运气、以及…何等的求生意志!
一路狂奔回忠义堂。得到消息的郎中和亲卫早已等候在此,看到林枫的模样,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快!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柳娘子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用最好的药!寨里没有,就去库房找!去钱文渊的秘库里搜!他若死了,你们…”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眼中的寒光让所有郎中头皮发麻。
“是!是!”老郎中们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却极其小心地开始检查、处理伤势。
柳娘子退出堂外,关上房门,独自站在廊下。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身体微微颤抖,那是极度紧张过后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
林枫还活着…这简直是奇迹!但…他还能活下来吗?那样的伤势…
她不敢想下去。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于郎中和…林枫自己那顽强的生命力。
堂内传来压抑的惊呼和急促的指令声,显然林枫的状况极其糟糕。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堂门终于打开,老郎中满脸疲惫、浑身血迹地走出来,看到柳娘子,连忙躬身。
“如何?”柳娘子声音干涩。
“回…回寨主…”老郎中声音颤抖,“林队正…伤势极重!全身大面积灼伤,多处骨骼碎裂,内腑受巨震,出血严重…能活到现在,已是…已是奇迹中的奇迹!小人…小人已尽力止血、清创、固骨,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和参片吊命…但…但能否熬过今晚,全看…全看天意和队正自己的意志了…”
柳娘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知道了。全力施为,需要什么,直接去取。”
“是…”老郎中退下。
柳娘子轻轻推开堂门,走了进去。
林枫被安置在一张软榻上,浑身缠满了浸透药汁的白布,只露出眼睛口鼻,气息微弱,如同一个破碎的布偶。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走到榻边,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平日里痞气十足、关键时刻却狠辣果决、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此刻安静得让人心慌。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未被包裹的、焦黑开裂的手背。触感粗糙而脆弱。
“活下去,林枫。”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黑风寨…需要你。我…需要你。”
她在他身边静立了片刻,旋即毅然转身,走出忠义堂。
林枫的生死,交给时间和天命。而她,必须面对更加残酷的现实。
寨墙需重建,防务需重整,人心需安抚,强敌环伺,“鹰巢”的威胁并未解除。秃突大军仍在寨外虎视眈眈,绝不会因一次挫败而放弃。林枫搏命换来的喘息之机,稍纵即逝。
她召集所有还能主事的头目,在血迹未干的忠义堂前,再次发布命令。语气依旧冷硬,条理依旧清晰,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
但所有头目都能感觉到,寨主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冰冷的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却更加炽烈的火焰。
安排好一切,她独自一人登上最高的了望塔,远眺秃突大营的方向,目光幽深。
林枫用命换来的情报,那关于“鹰巢”、关于寒髓铁、关于西方匠师和邪法祭坛的碎片,在她脑中飞速组合、推演。
一个清晰的认识浮现出来:黑风寨,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找到“鹰巢”的弱点,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
她的目光落向北方,落向那片苍茫未知的、隐藏着无数危险与秘密的土地。
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孤军奋战。
塔楼下,忠义堂内,那个从灰烬中爬出的男人,就是他日撕裂这黑暗苍穹的…第一道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