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凄厉的呜咽。二十几条黑影，如同被狼群追赶的羔羊，在漆黑的山林里亡命奔逃。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雪和枯枝败叶，每一步都踩得心惊肉跳，生怕滑倒或者发出太大的声响。
林枫冲在最前面，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气吸入又呼出，带走了体内最后一点热气。他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吞噬了张茂和几个弟兄的黑暗。王禀那张狰狞的脸和“格杀勿论”的咆哮，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
逃！必须逃得远远的！离开野猪洼的势力范围，离开那条通往死亡的小路！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灌铅般沉重，直到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直到身后再也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动静，林枫才猛地停下脚步，拄着膝盖，剧烈地喘息。
其他人也相继瘫倒在地，或跪或趴，咳得撕心裂肺，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血水还是泪水。
“栓…栓子…清点人数…”林枫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王栓子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在横七竖八的人群中点数。昏暗的月光下，一张张脸都因恐惧和疲惫而扭曲。
“…队副…算上您和俺…二十一个…”王栓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张哥他们…没…没跟上来…”
林枫的心狠狠一揪，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二十一个人…从军寨里带出来的三十多个弟兄，转眼就折了将近一半！
“山猫…猴子…在吗？”林枫急问。
“在…在…”瘦猴搀着胳膊受伤的山猫，哆哆嗦嗦地应声。
还好，最核心的几个人还在。林枫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巨大的危机感淹没。二十一个人，在这寒冬腊月的深山老林里，没有补给，没有后援，后有追兵，前路未知…能活几天？
“队副…现在…咋办啊？”一个年轻的兵士带着哭音问，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枫身上，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林枫站直身体，尽管疲惫欲死，但眼神却强迫自己露出镇定和狠厉：“咋办？活下去！”
他目光扫过众人：“王禀那老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天亮一定会派兵搜山！这里不能久留！必须往深山里走，走到他们不敢追的地方！”
“可…可是山里没吃没喝…会冻死饿死的…”有人颤声道。
“留在外面死得更快！”林枫厉声打断，“山里至少有水，有柴火，运气好还能找到点吃的！只要躲过追兵，就有活路！”
他不再废话，指着前方黑黢黢、更加陡峭的山岭：“往那边走！找背风的山坳或者山洞！栓子，你在前面探路！其他人跟上，互相照应着，别掉队！谁掉队，老子也救不了你！”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众人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跟着王栓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更加黑暗、更加未知的深山进发。
这一走，就是大半夜。山路越来越难行，荆棘刮破了单薄的衣衫，露出血痕。寒冷无孔不入，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缝里。饥饿和干渴折磨着每一个人。
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王栓子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藏身的地方——一处岩石崩塌形成的狭窄缝隙，里面勉强能挤进去十几个人，但至少能挡点风。
“就这里了！”林枫当机立断，“挤一挤！生堆小火！快！”
众人如蒙大赦，拼命挤进石缝里。王栓子带着几个还有力气的人，七手八脚地收集枯枝和干苔藓，用火折子好不容易才引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
火光驱散了一丝黑暗和寒意，也照亮了众人狼狈不堪、写满绝望的脸。
林枫清点着他们仅有的物资：二十一个人，武器十几把，弓三张，箭矢不足三十支，干粮…只有每个人怀里那点省下来的、硬邦邦的黑饼，加起来不到十斤。水囊倒是都有，但早就冻成了冰疙瘩。
“粮食集中管理。”林枫哑着嗓子道，“栓子，你负责分发。每天每人…两口饼，化雪水喝。”
每人每天两口饼…在这冰天雪地里，这根本不足以维持生命。但没人反对，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第一口冰冷的饼屑咽下去，像沙子一样刮着喉咙，却让空瘪的肠胃抽搐着发出更强烈的饥饿感。
“队副…咱们…能活下去吗？”瘦猴蜷缩在角落里，声音微弱。
林枫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火光映着他冰冷而坚定的侧脸：“不想死，就得活。”
他看向王栓子：“栓子，天一亮，你带两个机灵点的弟兄，出去探路，找水，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能吃的东西，野菜、树皮什么都行！注意隐蔽，绝对不能被发现！”
“明白！”王栓子重重点头。
“其他人，轮流休息，警戒。把火看好了，别让它灭，但也别弄出太大烟！”
吩咐完毕，林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脑子里飞速盘算着：粮食最多撑三天…必须尽快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水不是问题，化雪就行…但寒冷和追兵是最大的威胁…
天蒙蒙亮，王栓子就带着两个人出发了。石缝里，剩下的人挤在一起，靠着那点微弱的火堆取暖，沉默而绝望。
林枫强迫自己休息，保存体力，但耳朵始终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中午时分，王栓子三人回来了，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只找到了一些冻硬的野莓和苦涩的树根，根本不够塞牙缝。更糟糕的是，王栓子在远处山头上，看到了野猪洼方向升起的烟柱和隐约的人马调动迹象。
“王禀…真的派人搜山了…”王栓子声音发干。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这里不能待了。”林枫立刻起身，“灭火！收拾东西！往更深的地方走！”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真正的炼狱。他们像野人一样，在深山老林里不断转移，与严寒、饥饿和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搏斗。
干粮很快消耗殆尽。他们不得不尝试一切能塞进嘴里的东西：苦涩的树皮、干硬的野果、冻土下的草根…偶尔设下的陷阱抓到一只山鼠或野兔，就是无上的美味，连骨头都要砸碎熬汤。
寒冷是更可怕的敌人。衣衫褴褛，根本无法抵御深山夜间的酷寒。几乎每天夜里都有人冻得再也醒不过来。尸体只能草草掩埋在雪下，连立块木牌的力气都没有。
伤亡开始出现。一个弟兄在采集藤蔓时失足摔下了山崖。两个弟兄吃了不知名的毒蘑菇，呕吐腹泻，没撑过一天。山猫的箭伤因为缺医少药，开始化脓溃烂，高烧不退。
绝望的气氛像瘟疫一样蔓延。有人开始偷偷藏起找到的野果，有人夜里偷偷哭泣，甚至有人提议干脆下山投降，被林枫厉声喝止。
“投降？王禀会信你们的话？只会把你们当替罪羊砍了脑袋！”林枫眼神凶狠如狼，“想活命，就只能靠自己！谁再动摇军心，老子亲手宰了他！”
他的强硬和偶尔能找到的一点食物，勉强维系着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
第七天，他们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藏身地——一个半山腰的天然洞穴，洞口被藤蔓遮掩，里面空间不小，甚至还有一眼未完全冻住的山泉。
总算有了个能遮风避雨的窝。林枫立刻组织人手，用树枝和积雪尽量封堵洞口，只留通风和观察的缝隙。又在洞里深处小心地生起一小堆篝火，用石板反射热量，尽量减少烟雾。
生存环境稍有改善，但食物危机迫在眉睫。陷阱能抓到的猎物越来越少，附近能吃的植物几乎被搜刮干净。
“必须想办法搞到粮食…”林枫看着洞里饿得眼睛发绿、蜷缩在一起取暖的弟兄，心焦如焚。只剩下十五个人了…
他再次拿出那本快被翻烂的簿册，就着微弱的火光，不死心地研究着那些古怪的符号和标记。黑风坳那条线断了，三峰山更是死地…还有什么地方…
他的手指突然停在了一个之前忽略的、画着类似粮仓和河流交汇的符号上。旁边标注着“洄水湾”三个小字和“丙七”的代号。
洄水湾？他依稀记得，那是野猪洼下游三十多里外的一个废弃河码头，早年似乎是个粮运中转站，后来因为河道淤塞废弃了。刘扒皮标记这里做什么？“丙七”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里藏着粮食？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刘扒皮私通各方，暗中囤积粮食完全可能！一个废弃的码头，确实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风险极大！洄水湾虽然废弃，但并非无人区，而且距离野猪洼不算太远，很可能有王禀的眼线。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林枫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起孤注一掷的火焰。
“栓子！猴子！”
王栓子和瘦猴挣扎着爬起来。
“准备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队副…去哪？”
林枫目光投向洞外漆黑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决绝：
“洄水湾。赌一把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