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如同经历了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高烧，此刻正缓缓退热，留下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惊悸。公园被紧急封锁，专家团队进驻，对外宣称是“罕见的地质活动叠加地下管网破裂”。天文台的损失被归咎于“实验设备意外超载”。一套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说辞被抛向公众，试图掩盖那超越认知的真相。
指挥中心里，疲惫如同浓雾般弥漫。连续的高度紧张和最终的险胜，消耗了每个人最后的心力。老赵靠着墙壁打盹，几个技术员趴在操作台上沉沉睡去。只有仪器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微光。
林深却毫无睡意。他坐在屏幕前，反复播放着行动最后时刻截取到的那段“次级信号”的波形图和数据流。那信号如同鬼魅，在庞杂的扫描波中一闪而过，却精准地试图同步湖底能量，其技术层级和意图都透着诡异。
“信号源追踪有进展吗？”他的声音因缺水而沙哑。
“很难。”负责信号分析的技术员揉着通红的眼睛，“信号持续时间太短，强度又弱，而且使用了非常复杂的跳频和加密技术，源头像是隐藏在多层代理和肉鸡网络之后，最终消失在境外几个无法追查的节点。不过……我们对信号本身的编码方式有了新发现。”
技术员调出解析后的部分代码结构。“这种编码逻辑，与陈景图纸中提到的‘镜像’和‘相位欺骗’技术同源，但更加完善和高效。而且……里面似乎嵌套着另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更加……古老或者说基础的协议框架。”
古老？基础？林深皱眉。陈景的技术已经足够超前，这次级信号竟然还包含了更底层的东西？
“能模拟出这种信号如果成功同步，原本想达到什么效果吗？”林深问。
技术员操作了一番，屏幕上出现一个复杂的能量场模拟动画。“如果同步成功，它似乎不是要打开通道，而是要在湖底那个空间薄弱点，制造一个短暂的、小范围的‘镜像空间’，将爆发的能量引导进去，从而避免对现实世界造成直接冲击。这是一种……更精细、更保守的能量控制手段。”
保守？与控制废墟、进行危险实验的对手相比，这次级信号的表现，确实更像是一种“防御”和“规避”策略。
是友非敌的可能性增大了。
但它是谁？藏在哪里？为什么要暗中相助？又为何选择如此隐蔽的方式？
“继续分析信号特征，尝试在国内外所有已知的、涉及前沿物理和秘密研究的机构数据库中寻找匹配项。”林深下令。范围很大，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器收到了一条来自医院的信息——江雨的主治医生报告，江雨腿部伤口的愈合速度异常加快，最新的细胞活性检测显示某些指标超出了正常范围，原因不明。
异常加快？林深的心微微一沉。这让他想起了那个休眠舱中的“江雨”。难道……
他立刻接通了医院的视频电话。
画面里，江雨的气色好了很多，甚至能不用拐杖短时间站立了。她看到林深，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老林，我好像快好了，医生都说不可思议。”
林深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试图找出任何不自然的痕迹，但江雨的眼神清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不出任何异常。
“是好事，但还是要遵医嘱，彻底康复前不能大意。”林深压下心中的疑虑，语气如常地叮嘱。
“知道啦。”江雨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对了，刚才护士站好像在传，说公园那边出大事了？跟你有关吗？”
“已经处理好了，别担心。”林深简短地带过，转移了话题，“你好好休息，等我忙完去看你。”
挂断电话，林深的眉头却皱得更紧。江雨的快速恢复是福是祸？是自身体质特殊，还是……她体内也有某种尚未被发现的“东西”在起作用？
必须尽快弄清楚。
他叫醒了老赵，吩咐道：“安排一次对江雨的全面、深度体检，包括最精密的基因测序和全身微观扫描，就用我们之前扫描我的那套设备。但要找个合适的理由，不能让她起疑。”
老赵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深的担忧，重重点头：“我明白，我来安排。”
处理完江雨的事，林深的注意力回到眼前的困局。次级信号源头杳无音信，对手遭受挫败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下一个回合随时可能开始。而他自己，经过这次强行催动能力干扰信号，后颈的植入点灼痛感加剧，脑中也时常闪过一些混乱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副作用越来越明显。
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必须找到破局的方法，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理清思路的支点。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屏幕上那份从陈景观测站带回的日记影印本。目光停留在最后那几近癫狂的字句上：
【……陈舟……我的侄子……唯一的……希望……】
陈舟……这个消失的侄子，依然是关键。如果次级信号与陈景有关，那么陈舟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可是，人海茫茫，如何寻找一个刻意隐藏的人？
也许……该换个思路。
既然对手和次级信号都可能与陈景的研究有关，那么陈景生前的人际网络、他可能留下的其他隐藏线索，是否还有遗漏？
“老赵，”林深叫住正要离开的老赵，“再查一遍陈景的社会关系，不要仅限于亲属。他的同学、同事、甚至他经常购买器材书籍的商家，任何一个和他有过长期接触的人，都要重新过一遍，看有没有被我们忽略的细节。”
“是！”老赵领命而去。
吩咐完这一切，林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着桌子才能站稳。眼前的屏幕开始出现重影，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林队！你脸色很差！必须休息了！”一个技术员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林深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了。过度透支的身体和精神，终于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他被强行扶到旁边的休息室，几乎是倒在床上就失去了意识。
睡梦中，他再次坠入了那片光怪陆离的时空乱流。但这一次，乱流中似乎多了一些稳定的“光点”，像是坐标，又像是……指引？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背影，在废墟中艰难前行，手腕上系着编织手绳……他看到父母遇害的那个窗口，阴影中的人影似乎转过头，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他还看到江雨，不是病床上的她，而是穿着那身陌生的制服，站在星图前，眼神决绝地按下一个按钮……
混乱、破碎、却又隐隐透着某种关联。
不知过了多久，林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林队！林队！有发现！”是老赵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林深猛地坐起，强压下梦魇带来的心悸，打开门。
老赵手里拿着一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几个年轻人的合影，背景似乎是一个大学的实验室。
“这是从陈景一位早已去世的老同学家里找到的，夹在一本旧相册里！”老赵指着照片中间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笑容腼腆的年轻人，“这个就是年轻时的陈景！而你看他旁边这个人！”
老赵的手指移向陈景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嘴角带着一丝不羁笑容的年轻人。
“他叫陆秉先！是陈景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兼竞争对手！两人都是天才，但后来据说因为学术理念不合分道扬镳。陆秉先后来去了国外，加入了一个非常神秘的私人研究机构，之后就几乎销声匿迹了！”
陆秉先？
林深盯着照片上那张充满自信的脸，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不简单！
分道扬镳？学术理念不合？
是真的不合，还是……为了不同的目标而选择的不同道路？
陈景选择了孤独地守望和警告。
那么这个陆秉先……他选择了什么？
他加入的那个神秘私人研究机构……会不会与次级信号有关？或者……与对手有关？
一条全新的、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终于浮出了水面。
林深的目光锐利起来。
“动用一切资源，查这个陆秉先！查他去的那个研究机构！查他离开后所有的行踪！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猎手的目光，再次投向迷雾深处。
这一次，他瞄准了一个拥有名字的影子。
陆秉先。
你会是朋友，还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