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港的苍穹从未如此璀璨过。
数以万计的全息烟花在漆黑的太空中绽放,构筑出一幅幅流动的星河图谱。那是胜利的颜色,是反抗军与联邦军团缠斗整整五年后,用无数鲜血和钢铁残骸换来的终极荣耀。
巨大的星港大厅内,正在举行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庆功晚宴。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星露酒”那特有的微酸果香,这种从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进口的奢侈品,此刻就像自来水一样在水晶杯塔中流淌。悠扬的弦乐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来自一支由三百名不同种族音乐家组成的现场管弦乐团。
秦磊站在高耸的白金观礼台上,手里晃着半杯琥珀色的酒液。他身上那套久经沙场的黑色纳米战甲已经换成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暗纹礼服,这是苏烟硬逼着他穿上的,说是“救世主就该有个救世主的样子”。
“我说老秦,你能不能别板着个脸?这一笑值千金懂不懂?”
叶凡正费力地与一只脸盆大小的帝王蟹钳搏斗,满嘴油光地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秦磊,“今儿个可是咱们的高光时刻!你看下面那些小国代表,那眼神,啧啧,恨不得扑上来舔你的鞋底子。”
秦磊低头瞥了一眼叶凡。这家伙穿着一身骚包的紫色西装,领带打得歪歪扭扭,活像个刚进城的暴发户。
“吃你的螃蟹吧。”秦磊无奈地摇摇头,目光重新投向台下那片沸腾的人海,“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啥不真实?”叶凡终于掰开了蟹钳,把一大块雪白的蟹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这肉是真香,这酒是真辣,底下的漂亮姑娘也是真的大长腿,哪儿不真实了?你这就是典型的‘战后创伤综合征’,俗称‘贱皮子’,没仗打就浑身难受。”
秦磊没理会他的调侃,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
太顺利了。
这是萦绕在他心头整整一天的阴霾。
今天上午的受降仪式,联邦残党的那位“铁血将军”奥古斯特,那个曾经叫嚣着要“把秦磊的骨头磨成粉”的硬汉,竟然在宣读投降书时,表现得像个温顺的小绵羊。不仅全盘接受了苛刻的条款,甚至在签字时,连握笔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那可是一个连死了儿子都不肯皱眉头的狠人啊。
“下面,有请我们伟大的领袖,自由港的守护神,秦磊阁下致辞!”
司仪激昂的声音打断了秦磊的思绪。台下瞬间爆发出的掌声如同海啸,差点把穹顶掀翻。无数双眼睛狂热地注视着他,那种崇拜近乎于信仰。
秦磊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挂上了标志性的淡然微笑。他走到麦克风前,还没开口,目光无意间扫过了第一排的贵宾席。
那里坐着刚投降的奥古斯特将军。
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的勋章已经被摘下,显得有些落寞。当秦磊看过去时,奥古斯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悔恨、敬畏与讨好的复杂笑容。
那是完美的笑容。
嘴角上扬的角度是标准的十五度,眼角的皱纹挤压出三道深刻的沟壑,甚至连那种“苦涩中带着一丝解脱”的微表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秦磊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不对劲。
这种笑容……他在哪里见过?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秦磊的神格赋予了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大脑瞬间检索了过去五年的所有影像资料。画面定格在三年前,一次联邦的宣传视频中,奥古斯特在视察孤儿院时,面对镜头露出的就是这个笑容。
不,不仅仅是“像”。
秦磊瞳孔微缩,金色的神力在眼底流转,瞬间开启了“真视之眼”的微观模式。
他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奥古斯特此刻嘴角的弧度,精确到了微米级别,与三年前那段视频里的笑容完全重合。甚至连左脸颊那块老年斑随着肌肉牵动的位移距离,都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
人不是机器,哪怕是同一个表情,也不可能在三年后做得像复制粘贴一样精准。除非……这真的就是一张“贴图”。
“老秦?说话啊!大家都等着呢!”叶凡在后面小声催促,还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秦磊猛地回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表那篇由皮埃尔精心撰写的、充满了废话文学的演讲稿。
“……和平来之不易,我们要感谢每一个牺牲的战士……”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稿子上,而是死死盯着台下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在穿过人群时,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那不是被人撞到的晃动,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卡顿。
就像是老式放映机卡带了一样,侍者的动作在这一秒还是左脚在前,下一秒突然变成了右脚在前,中间那“迈步”的过程凭空消失了。
“啪!”
侍者托盘上的一只高脚杯滑落。
秦磊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只杯子。
按照物理法则,杯子应该在重力作用下加速下坠,翻转,撞击地面,玻璃受到应力崩裂,碎片飞溅,酒液四散。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杯子脱离托盘的瞬间,并没有下坠。它在半空中停留了大约0.1秒的“静止”状态,然后——
它消失了。
紧接着,地面上直接出现了这一滩已经破碎的玻璃碴和酒渍。
没有下坠的过程,没有撞击的声音,甚至没有碎片飞溅的轨迹。从“完整在空中”到“破碎在地面”,中间的物理过程被直接“跳过”了。
这是一个bUG。
是一个渲染引擎为了节省算力而进行的偷懒处理!
秦磊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然而,更让他恐惧的是周围人的反应。
那个侍者,还有周围被酒渍溅到鞋子的宾客,竟然对此毫无察觉。侍者熟练地掏出手帕擦拭地面,宾客们依然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违背物理常识的一幕是理所当然的自然现象。
“这……怎么可能……”秦磊喃喃自语,演讲甚至出现了一丝停顿。
“咳咳!”皮埃尔在台下拼命打手势,示意他继续。
秦磊草草结束了演讲,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快步走下台。他没有理会围上来敬酒的各国政要,一把抓住了正端着红酒装绅士的皮埃尔,将他拖到了大厅的一根巨大立柱后面。
“哎哟!我的指挥官大人,您轻点!这可是纯手工的丝绸衬衫,弄皱了很难……”皮埃尔夸张地叫唤着,兰花指翘得老高。
“闭嘴。”秦磊死死盯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搭档,眼神锐利如刀,“皮埃尔,你刚才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看到您那迷倒万千少女的风采?”皮埃尔眨巴着那双桃花眼,一脸无辜。
“那个杯子!”秦磊指着不远处正在被清理的地面,“那个侍者打碎的杯子!它没有掉下去,它是直接瞬移到地面的!中间的过程消失了!”
皮埃尔愣了一下,顺着秦磊的手指看去,然后转过头,脸上露出了那种标准的、外交官式的职业微笑。
“哦,您说那个啊。那是……重力加速度过快导致的视觉残留吧?或者是某种新型的魔术表演?您知道的,现在的人就喜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别跟我扯淡!”秦磊低吼道,抓着皮埃尔衣领的手收紧了几分,“你是空间系的异能者!你对空间的感知比谁都敏锐!刚才那明显是空间法则的缺失,你感觉不到?!”
皮埃尔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那一瞬间,秦磊清晰地看到,皮埃尔的瞳孔深处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蓝光,像极了某种电子设备正在读取数据的指示灯。
一秒钟后。
皮埃尔再次露出了笑容,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空洞,语调平平,就像是在朗读一段早已设定好的台词:
“这是一个完美的夜晚,长官。我们赢了,大家都很快乐。您太累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您产生了幻觉。请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吧。”
说完,他轻轻掰开了秦磊的手,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走向人群,继续用那种夸张的咏叹调赞美一位贵妇人的项链。
秦磊站在原地,看着皮埃尔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周围喧闹的欢呼声、音乐声,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遥远和失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里全是冷汗。
如果是幻觉,那这汗水的触感为什么如此真实?
如果是现实,那为什么刚才皮埃尔转身的那一刻,他的脖颈后面,有一块皮肤呈现出了诡异的马赛克模糊?
“老秦!发什么愣呢!”
叶凡的大嗓门再次响起,打破了秦磊的恐惧。这家伙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大猪蹄子,啃得满脸是酱,“嫂子刚才发消息了,问咱们啥时候回去。她说爸妈做了红烧肉,比这宴会上的高级货强多了!走走走,回家吃饭!这破宴会我也待腻了,全是假惺惺的客套话,听得我脑仁疼。”
听到“嫂子”和“爸妈”,秦磊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稍微落回了一点实处。
是啊,还有家人。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累了?自从复活父母后,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生怕这又是某种梦境。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导致出现了幻视?
秦磊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将那种荒谬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走,回家。”
他对叶凡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和叶凡并肩走出大厅时,身后那个刚刚清理完地面的侍者,直挺挺地站直了身体。在没有任何人注视的角落里,侍者的脸部肌肉突然停止了所有微颤,变成了一张绝对静止的面具,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秦磊离去的方向,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