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是无声的，但在“盘古”号舰桥内，叶凡却觉得自己快要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噪音给活活撕碎了。
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被装进了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里，胃里翻江倒海，胆汁几乎要从天灵盖喷涌而出。眼前那片本该静谧壮丽的星空，此刻变成了一幅被疯子肆意涂抹的油画，所有的星辰都被拉扯成了扭曲的光线，像无数条发光的面条，疯狂地向后甩去。
“呕——！”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身前试图扶住他的女军官，以一个饿虎扑食的姿势，精准地抱住了墙角那个专门为他准备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合金垃圾桶。
“哇——”
惊天动地的呕吐声，打破了舰桥内压抑的寂静。旁边的几名年轻参谋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一耸一耸，仿佛得了帕金森综合征。
这便是希尔凡文明引以为傲的超空间跃迁，一种将空间本身像折纸一样对折，从而实现超光速移动的伟大奇迹。然而，奇迹的体验感，对于第一次乘坐的地球“土着”来说，显然并不友好。
“叶……叶顾问，您没事吧？要不要来点营养液？”一名军官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支蓝色的管状物。
叶凡虚弱地摆了摆手，一张脸已经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看起来像一块放了三个月的陈年豆腐。他死死抱着垃圾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为自己的狼狈辩解着，声音因为剧烈的反胃而颤抖，却又带着一种神棍特有的执着：
“这……呕……这不是普通的晕船……嗝！这是空间法则的剧烈扰动，与老夫……呕……与老夫的‘先天混元道体’产生了严重的八字不合！此乃……‘时空逆冲煞’！我体内的阴阳二气，现在乱得跟一锅东北乱炖似的……呕……快，快扶我起来，我得找个地方打坐调息，不然……不然老夫的万年道行就要毁于一旦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试图做出一个仙风道骨的盘坐姿势，结果腿一软，差点连人带桶一起翻倒在地。
相较于“盘古”号上的狼狈，“世界树”号的舰桥内则是一片宁静与优雅。巨大的落地舷窗外，光怪陆离的跃迁景象如同最绚烂的艺术品。舰桥内的希尔凡精灵们神态自若，她们身穿绣着星辰轨迹的银白色长袍，举止从容，甚至还有心情一边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品尝着一种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植物晨露。
跃迁结束的信号音柔和地响起，如同教堂的晚祷钟声。窗外的景象瞬间从扭曲的光线恢复为静谧的星海。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联合舰队的公共通讯频道里，却爆发出了一片人间地狱般的惨嚎与警报。
“‘东岳’号引擎过载！报告！我们的引擎约束环应力超出安全阈值320%！舰体正在发出解体警报！”
“二号护卫舰编队！‘开封’号、‘洛阳’号……天哪！它们的护盾发生器直接熔毁了！舰体出现了大面积结构性裂痕！我们正在失去控制！”
“报告总指挥！‘伏羲’号主炮供能线路全部烧断！高压能量泄露，引发了连锁爆炸，我们失去了所有重火力！”
“这里是‘泰山’号！我们的维生系统正在失效！氧气含量急速下降！舰体多处出现破损，我们……我们他妈的成了一个漏气的铁罐头！重复！我们成了铁罐头！”
一条条浸染着绝望与恐慌的讯息，如同雪崩般涌入秦磊所在的指挥中心。通过共享的战术视图，一幅惨烈的景象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除了以“世界树”号为核心的希尔凡舰队，以及那艘经过苏烟道韵法则亲自附魔、结构坚固得不像话的“盘古”号之外，其余近百艘代表着地球最高科技结晶的战舰，此刻都像是刚从一场惨烈的肉搏战中幸存下来一般，狼狈不堪。
有的战舰护盾如同风中残烛，闪烁着不祥的火花，随时可能熄灭。有的战舰装甲上迸裂开狰狞的伤口，内部的管线如同被撕裂的血管和神经，暴露在冰冷的真空中，喷吐着各色的气体与液体。更有甚者，数艘吨位较小的护卫舰已经彻底失去了动力，舰身的指示灯全部熄灭，如同一具具漂浮在星海中的钢铁尸骸，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铁棺材”。
联合舰队的战斗力，在远征开始的第一秒，就因为一次简单的“赶路”，凭空折损了近三成。
巨大的技术代差，如同一个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每一个出征前还踌躇满志的地球人脸上，火辣辣地疼。
“世界树”号的舰桥上，秦磊端坐在由生命古树枝干编织而成的指挥官王座上，面无表情。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每一次敲击，都仿佛与宇宙的某种脉动合拍。他的神域早已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舰队，清晰地感知到每一处损伤，每一名船员的恐慌与绝望。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安抚的话，但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镇压一切的沉稳气息，却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方式，如同定海神针，让通讯频道里那混乱到极致的哀嚎与警报，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恐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就在这片混乱的背景中，一个优雅而高傲的希尔凡精灵全息投影，出现在了“龙城”号巡洋舰的舰桥。
“龙城”号是地球舰队的旗舰之一，此刻也遭受了重创。王老总，这位将一生都奉献给地球星舰事业的老人，正满身油污，带着自己的得意弟子们在破损的管线中忙碌，试图稳住即将崩溃的引擎。
那个全息投影，正是此次联合舰队的希尔凡方技术总协调官，艾兰尼斯。他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银白长袍，面容俊美得让女人都嫉妒，眼神中却带着一种看待未开化土着般的、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优雅地悬浮在半空中，虚拟的手指在空中划过，调出了“龙城”号的受损结构图。图上，代表引擎约束环的部分，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报，一道巨大的裂痕，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几乎贯穿了整个部件。
艾兰尼斯看了一眼，他那两道如同画出来的眉毛，嫌恶地蹙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件被孩童肆意涂鸦的昂贵艺术品。
“哦，伟大的生命之树啊，”他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开口，声音悦耳，内容却像淬了毒的针，“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此‘粗糙’、‘野蛮’、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工业造物，是如何支撑你们完成星际航行的。这简直不是工程学，而是对金属的集体性侮辱。”
他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正在浴血奋战的地球维修兵耳中。
王老总，这位脾气火爆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巨大的活动扳手，试图拧紧一个因为高温而变形的螺栓。听到这话，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突突直跳。
艾兰尼斯完全无视了他的愤怒，自顾自地用他那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套复杂而华丽的维修方案图。
“根据我们希尔凡的精密计算，要修复这处由‘空间曲率应力’造成的‘晶格结构性撕裂’，我们需要先进行一个为期十二个标准时辰的‘圣歌共鸣’仪式，用和谐的生命频率安抚金属内部狂暴的能量残余。然后，再由至少三名资深的‘构装咏者’引导能量，以原子级别对其进行‘无痕织补’。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七十二个标准地球时，虽然漫长，但绝对安全，绝对完美，不会在它那本就丑陋的身体上，留下任何新的瑕疵。”
“七十二小时？！”王老总的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他从如同蜘蛛网般的管线后面探出头，眼睛瞪得像铜铃，通红的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他对着那优雅的投影咆哮道，“等你的‘圣歌’唱完，敌人的舰队都够把我们来回屠宰三遍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在战场！战场！不是在你家后花园的艺术品展览馆里绣花！”
艾兰尼斯优雅地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早就料到你们这种野蛮人无法理解”：“短视而鲁莽的实用主义。你们的观念，和你们的技术一样，充满了令人遗憾的缺陷。如果不能保证100%的完美修复，那这种行为还有什么意义？只会为下一次更剧烈的崩溃，埋下更致命的隐患。”
“你……”王老总气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两个文明之间，关于技术、关于效率、关于尊严的观念鸿沟，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并且暴露在整个联合舰队面前。
不信任的种子，在两个本该亲密无间的盟友之间，悄然滋生，并且开始疯狂发芽。
王老总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忍无可忍。他猛地抄起身边一把特制的、比他大腿还粗的巨型管钳扳手，这扳手是他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用一艘退役战列舰的主炮炮管亲自锻造的，上面还用激光刻着四个歪歪扭扭却又霸气十足的大字——“专治不服”。
他将这把堪比小型火箭筒的扳手往肩膀上一扛，那沾满油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艾兰尼斯那优雅的投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半小时。”
“如果半小时内，我修不好它。我，王建国，”他用那只空着的、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膛，“就穿着这身衣服，自己从这艘船上跳下去，给你们希尔凡助助兴！”
此言一出，整个舰队通讯频道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位地球老工程师赌上性命的豪言壮语给镇住了。
艾兰尼斯脸上的优雅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转为极致的错愕和恼怒。他正要开口驳斥这种荒谬的赌约。
就在此时，秦磊那平静而威严的声音，如同神谕般，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我同意。”
“并且，将这场维修，向联合舰队所有成员，进行实时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