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下文件袋,旁边工位的女同事才缓缓抬头,递过来一杯温水,声音压得轻轻的:“你好,我叫周萌,负责合同审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顾晓妍赶紧道谢,接过水杯时,指尖碰到了杯壁的温热,却注意到周萌的目光飞快扫过李砚舟的背影,又迅速落回自己的电脑屏幕 —— 那里正停着一份标注 “机密” 的合同,标题里 “海外业务回流” 几个字格外扎眼。
李砚舟这时拍了拍手,刻意提高了些音量:“跟大家介绍下,这是顾晓妍,清北政法学院毕业的,以后就是咱们部门的一员了,大家多照顾。” 这话喊出去,办公区里的人终于抬起头,脸上挤出礼貌的笑容,有人点头示意,有人轻声说 “欢迎”,可没人起身,也没人多搭话,笑完就立刻低下头,像是多抬一秒都浪费时间。
顾晓妍心里明白过来 —— 不是大家冷漠,是这里的规矩不一样。星耀法务部的薪资在滨海法律圈是数一数二的,不仅有固定底薪,还能按官司绩效拿提成,打赢一场大官司,奖金比普通律所一年的工资还高。谁当部长、谁做局,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不影响自己拿绩效、领工资,谁主持工作都一样。大家心里都清楚: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的心思?没必要戳破,更没必要为了已经离职的人,丢了自己的饭碗。
她坐下后,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看到桌面上已经提前存好的 “部门规章制度” 和 “近期工作清单”,第一条就是 “整理海外业务相关合同”。顾晓妍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窗外 —— 阳光依旧明亮,cbd 的高楼鳞次栉比,可她却觉得,这片豪华气派的办公区里,藏着比法律条文更复杂的规则。她的职场生涯,就从这片 “人人心知肚明,却人人闭口不谈” 的空间里,正式开始了。
“晓妍,你刚毕业,先从基础的来。这些是公司存档的陈年旧案,没什么紧急的,你先看看熟悉下流程,不用着急交报告。”一个秃头老员工指了指,角落堆放了不知道有多久的一堆纸箱子。
顾晓妍看着那堆足有半人高的文件夹,心里清楚 —— 在旁人眼里终究是 “关系户”,刚上岗不可能接触到核心工作,看旧案不过是让她 “先晾着”。她点点头,抱着文件夹回到工位,从最底下一本来翻 —— 文件夹的封皮已经泛黄,标注着 “1993-1995 年非诉讼类存档”。
她一页页地翻着,大多是些早已了结的合同纠纷、商标注册争议,内容枯燥又琐碎,看了不到一小时,眼皮就开始发沉。可就在她准备换一本时,手指突然顿住 —— 一份夹在 1994 年资料里的半截文件吸引了她的注意。文件抬头写着 “滨海市童心暂栖院 1994 年 8 月院童年度体检报告”,可正文却被撕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封面,好像被人刻意销毁了。
顾晓妍随手往后翻,想找找有没有相关补充资料,没想到竟翻到了一篇复印的制药厂论文 —— 标题是《儿童抗体在新型药物研发中的应用初探》,作者单位标注着 “滨海市星耀制药厂”,发表时间正好是 1994 年 12 月。她快速扫过内容,当看到 “本文引用 48 例健康儿童抗体数据,经统计学分析后得出以下结论” 时,呼吸猛地一滞 —— 数据来源一栏赫然写着 “来源不明”。
顾晓妍捏着那两张泛黄的纸页,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1994 年、48 例儿童、抗体数据,这是洪小姐交给她的那叠孤儿院相关资料中,其中一个案件。
顾晓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星耀法务部的专属内网登录界面,输入工号和密码,页面跳转至 “历史案件查询系统”,她把体检报告封面上模糊的编号 “xY-Fw-” 输进搜索栏。
鼠标点击 “查询” 的瞬间,她的心跳骤然加快,盯着屏幕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页面加载了几秒,一行行黑色的文字缓缓跳出来,像是在揭开一个尘封了近十七年的秘密:
【案件编号】xY-Fw-
【案件类型】非诉讼类协助(集团内部业务对接)
【关联方】星耀制药厂、童心暂栖院
【对接时间】1994 年 7 月 - 12 月
【对接内容】星耀制药厂委托童心暂栖院提供 “健康儿童体检样本”,用于 “新型免疫药物研发”,双方签订保密协议,约定 “样本数据仅用于科研,不得外泄”,协议由星耀法务部起草并审核
【后续记录】1994 年 8 月,童心暂栖院完成 102 名院童体检,向星耀制药厂提交全套数据报告;1994 年 10 月,星耀制药厂以 “数据完整性不足” 为由,要求童心暂栖院重新采样,暂栖院院长以 “院童健康风险” 为由拒绝配合;1994 年 12 月,星耀制药厂在行业期刊发表论文《儿童抗体在新型免疫药物研发中的应用初探》,文中引用 “48 例儿童抗体数据”,数据来源标注 “内部科研样本,来源暂不公开”
【星耀参与角色】全程参与协议起草、审核,协助制药厂与暂栖院沟通,留存双方往来函件及数据交接记录
【档案备注】1995 年 3 月,童心暂栖院向星耀集团提交 “体检报告原件销毁申请”,理由为 “避免数据外泄风险”,星耀制药厂出具 “同意销毁” 书面说明,法务部留存申请原件、说明文件及论文副本,原件存放于集团档案库 b 区 3 号柜。
“档案库 b 区 3 号柜”—— 屏幕上这行字像磁石一样吸住了顾晓妍的目光,她盯着那几个字,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原件就存放在那里!只要能找到那批原件,说不定就能弄清这个案件的真相。”
她顾不上多想,趁着周围同事都没注意,飞快地掏出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对着屏幕上 “档案库 b 区 3 号柜” 的备注拍了张照片,又把之前看到的案件编号、关联方信息一一拍下,确保每个关键细节都没遗漏。拍完后,她迅速把手机揣回口袋,手指在键盘上按了 “退出登录”,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起桌上的旧文件夹,可心里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 现在就去档案库!
旁边的周萌刚好从茶水吧回来,看到她在收拾文件,随口问了句:“晓妍,这就整理完了?” 顾晓妍手一顿,赶紧挤出个笑容:“嗯,先整理这些,我去趟洗手间,回来再看剩下的。” 说完,不等周萌回应,就拿着手机快步起身,脚步尽量放轻,朝着办公区外的电梯口走。
档案室不大,三面墙都立着金属档案柜,柜门上贴着醒目的标签:“2015-2025 年合同纠纷”“2018-2025 年知识产权案”“2020-2025 年劳动争议”…… 清一色都是 10 年内的案件,连 2014 年的档案都不见踪影。她沿着柜子一排排找,指尖划过冰冷的柜门,从 “合同纠纷” 摸到 “非诉讼协助”,始终没看到 “1994 年” 或 “历史旧案” 的标识,心里的期待一点点沉了下去。
“小姑娘,你找什么呢?” 一个穿着藏蓝色制服的管理员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语气带着几分疑惑。顾晓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迎上去:“阿姨您好,我是法务部新来的顾晓妍,想找一份 1994 年的旧案档案,编号是 xY-Fw-,请问这里有吗?”
管理员闻言,摆了摆手,指了指周围的档案柜:“这里只放 10 年以内的案件,都是近几年还可能用到的资料。10 年以上的旧案,早就移去大厦 87 层的旧档案馆了,那边专门存年代久的档案。”
“咱们大厦 60 层以上都是特殊区域,要么是集团高管办公室,要么是重要资料库,都需要专属的管理员权限才能刷电梯上去。你刚入职,工卡肯定没这个权限,就算到了电梯口,也刷不开 60 层以上的按钮。”管理员接着说。
顾晓妍握着法务部实习生的工作卡,刷卡时指尖的颤抖被她强行压下。“嘀——验证通过”的提示音在空旷的电梯间里格外清晰,随着数字跳动至“60”,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股比下层更冷冽、带着陈旧纸张气息的风率先涌了进来。
她迈出电梯的瞬间,就愣住了 ——60 层整层都静得可怕,没有下层办公区的键盘敲击声,没有职员交谈的细碎声响,甚至连空调运行的嗡鸣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走廊铺着深灰色的厚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她踩在上面,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放大了数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突兀。
两侧的办公室门全是紧闭的,门板是统一的深褐色,没有任何部门标识,只有门牌号从 “6001” 到 “6012” 依次排列,像一排沉默的墓碑。墙壁是浅灰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画或公告栏,只有天花板上的 LEd 灯发出惨白的光,照亮了地面上偶尔散落的、不知是谁掉落的碎纸屑,透着一种被临时遗弃的仓促感。贴着墙根缓慢移动,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扇门。她试着轻轻推了推离电梯最近的 “6001” 室门,门锁发出轻微的 “咔哒” 声,纹丝不动 —— 是锁着的。她又走到 “6005” 室前,依旧看不到一个人影。
顾晓妍的脚步声在60层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每一步踩在厚地毯上,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她刚转过通往6010室的拐角,眼角余光就瞥见前方阴影里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佝偻的身形,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工具,等走近些,才看清那人穿着星耀集团统一的灰色保洁制服,戴着同款鸭舌帽,正背对着她,用抹布擦拭着墙角的消防栓。
“阿姨,您好。” 顾晓妍放轻声音,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这层今天没人办公吗?我找资料,绕了半天都没见着人。”
“星耀大厦 60 层已经停用很久了,平时除了我们保洁和安保,没人会来这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阿姨,我想找一份 1994 年的旧档案,管理员说在 87 层的旧档案馆,可我的工卡刷不了 60 层以上的电梯……”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几分实习生特有的无措,“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能帮忙的人,实在没办法了。”
保洁阿姨把抹布塞进清洁桶里,又拍了拍手上的灰,突然说了句:“行吧,走。”
两人走进电梯,保洁阿姨拿出那张黑色卡片,在感应区刷了一下,“嘀” 的一声,原本暗灰色的楼层按钮瞬间亮了一片,从 60 层一直到 90 层,都清晰地显示着数字。她直接按下 “87”,按钮亮起暖黄色的光。
顾晓妍刚踏出电梯,整个人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 ——87 层并非她想象中 “几间屋子放档案” 的模样,而是整整一层开放式空间,从电梯口延伸到走廊尽头,密密麻麻排列着数不清的金属档案架,架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档案盒,有的盒身泛黄发脆,有的还裹着一层薄薄的防尘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旧纸张霉味与樟脑球的气息,混合成一种属于 “时间” 的独特味道。
她往前走了几步,指尖轻轻拂过离得最近的档案架,架身上贴着醒目的年份标签:“1985-1990 年 星耀集团初创期档案”。再往旁边看,另一排架子的标签是 “1991-1995 年 业务拓展期档案”,紧接着是 “1996-2000 年 多元化发展期档案”…… 标签上的年份一路延续到近几年,显然,这里收藏着星耀集团从成立至今的所有档案,小到早期的办公文具采购单,大到足以影响集团走向的重大项目合同,全都被妥善(或说随意)地堆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