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月上中天,清辉透过雕花长窗洒落,在地面铺开一片片银白。
宫灯早已次第点亮,将外殿映照得暖黄一片,与内殿的静谧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近乎热烈的“坚持”。
诸位阿哥眼见梁九功被他们联手“劝服”,不再试图进入内殿“告状”,心思便愈发活络起来。
最初的焦灼和忐忑,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转化成了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默契,甚至带上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要与皇阿玛比比耐心的“豪情”。
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不如……想办法留下来!
这个念头如同星火,瞬间在几位年长阿哥心中燎原。
若能留在乾清宫,哪怕只是在偏殿,届时保成\/太子二哥若在夜间醒来,他们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总能找到机会凑上前说上几句话,总好过被赶回阿哥所,连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于是,外殿的“演出”不仅没有停歇,反而在月上枝头后,愈发“精湛”和“卖力”起来。
胤禟的“腹痛”似乎有了加剧的趋势。他不再仅仅靠在柱子上,而是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软垫,半倚半靠在地上。
额头上甚至逼出了细密的冷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真憋出来的,声音气若游丝,对着一个小太监吩咐:“梁公公……不必……不必请太医了……
我就在此……忍一忍……兴许……兴许过了子时就好了……若是……若是挪动,反倒……不妙……”
他这话暗示性极强,分明是在为“留宿”做铺垫——毕竟,他这“病体”如何能经得起颠簸回阿哥所?
胤?的“头晕”也适时地“升级”了。他整个人几乎瘫在太师椅里,用手遮着眼,呻吟道:“光……这灯晃得眼晕……快熄了几盏……”
待宫人依言熄灭了近处的几盏灯后,他又“虚弱”地补充,“一动就……天旋地转……怕是……怕是今晚都走不了路了……”
直接点明了“走不了”的核心诉求。
胤祥的“腿伤”更是“严重”到需要“固定”。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装饰用的如意,象征性地绑在自己“受伤”的小腿上,小脸煞白,咬着嘴唇,一副强忍剧痛的模样:“梁公公……我……我这样……怕是……怕是得等明日太医署上了值……才能……才能挪动了……”
理由充分,无法反驳。
年长些的阿哥们,手段则更为含蓄和高明。
胤祉不知何时,已从书卷中抬起头,与一旁的胤禩低声交谈起来,话题围绕着某本古籍的考据,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宫人听见:“……此典藏于乾清宫东暖阁,若能取来一观,或可解此惑。
只是此刻宫门已近下钥,来回不便……”
他蹙着眉,一副学术问题亟待解决、心痒难耐的模样。
胤禩立刻温声接口:“三哥既有所惑,不如便向皇阿玛请旨,暂留宿偏殿,明日再行查阅?
想必皇阿玛体恤三哥向学之心,定会允准。”
两人一唱一和,直接将“留宿”的理由拔高到了“钻研学问”的层面。
胤禛依旧在与侍卫首领“商讨公务”,只是话题已经从宫禁守卫,延伸到了京畿防务的某些细节,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入,大有彻夜长谈的架势。
那侍卫首领已是汗流浃背,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连最是直接的胤禔,也改变了策略。
他不再堵着门,而是开始在殿内缓缓踱步,眉头紧锁,时而望向内殿方向,时而摇头叹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忧心保成,寝食难安,故而不愿离去”的沉重气息。
梁九功看着眼前这愈发“精彩”的场面,只觉得眼皮直跳。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几位爷今天是铁了心要赖在乾清宫了!
一个个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让他连插嘴劝说的缝隙都找不到。
他偷偷瞄了一眼角落的刻漏,宫门下钥的时辰眼看就要到了。
若是平时,他早就该上前提醒各位阿哥该回阿哥所了。
可今天……他看了看“腹痛”的九爷,“头晕”的十爷,“腿伤”的十三爷,还有那几位明显打算“秉烛夜谈”或“忧思难解”的年长阿哥,这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胤禩仿佛看穿了他的为难,翩然走到他身边,笑容温和如旧,声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定夺:“梁公公,眼看时辰不早了。
诸位兄弟如今这般情形,九弟十弟十三弟‘病体’不便挪动,三哥四哥又有要务在身,大哥更是忧心如焚……
若是强行请各位兄弟回阿哥所,路途颠簸,万一有个闪失,或是耽搁了正事,反倒不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众兄弟,见无人反对,才继续对梁九功道:“不知可否烦请梁公公安排一下乾清宫偏殿与附近值房,让诸位兄弟暂且歇下。
一切用度皆从简,只需避风保暖即可。
待明日诸位兄弟‘身体好转’或‘事务毕了’,再行出宫不迟。皇阿玛若问起,我等一力承担便是。”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又将“留宿”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给了梁九功一个台阶下。
梁九功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八阿哥这番话,算是解了他的围。
他连忙躬身应道:“八阿哥思虑周全,体恤兄弟,奴才遵命。
奴才这就去安排,定让诸位爷歇息妥当。”
至此,诸位阿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病容”和“忧色”底下,都藏着一丝计划得逞的轻松与期待。
成了!
今晚就留在乾清宫了!
届时,若太子二哥夜间醒来,他们便是“近在咫尺”,总能找到机会……
梁九功得了胤禩这番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虽仍忐忑,但总算有了个章程。
他刚准备硬着头皮去内殿,寻个合适的时机向万岁爷回禀这外殿“群贤毕至”、且都打算“彻夜长谈”或“带病坚守”的“盛况”,以及八阿哥这“权宜之计”。
他脚步刚挪动,一转身,却险些撞上一片明黄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