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黎明是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到来的。雾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如同乳白色的粘稠浆液,将整个营地、远山、以及昨日那片血腥的战场都吞没其中,目力所及不过十数步。旗帜湿漉漉地垂着,营垒的轮廓在雾中模糊扭曲,仿佛随时会融化消失。连平日清晨的操练号角和炊烟都消失了,营地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声和巡逻士兵沉重而警惕的脚步声,证明着这里仍有活物。
百晓生擒获的那个“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在李文渊和极少数核心成员心中激起波澜外,并未在营地中引起任何显见的动静。人被秘密关押,由赵虎亲自挑选的、绝对可靠的心腹看守。审讯在无声中进行,百晓生有的是办法让开口,但初步的结果却让人心情更加沉重——这只是一个被收买利用的小角色,负责按照指令制造恐慌,对上线和整个计划知之甚少,甚至连传递消息的渠道都极其隐秘单向。
显然,对手很谨慎,露出的只是最无关紧要的触角。
李文渊站在营帐口,望着帐外那几乎凝滞的浓雾,眉头微蹙。这雾来得蹊跷,持续得也太过长久。他本能地感觉到,这非同寻常的天气,或许并非全然是天意。
“大人,雾太大,斥候派出去也如同盲人摸象,难以探查敌军动向。”赵虎瓮声禀报,脸上带着焦躁。看不见的敌人,比刀剑相向更让人难受。
“无妨。”李文渊声音平静,“传令下去,各哨位加倍警惕,尤其是帅帐和几处要害。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储存坑和水源重地。”
“是!”
赵虎领命而去。李文渊转身回到帐内,手指无意识地在案桌上敲击着。内鬼的初步清除并未带来安心,反而像是揭开了更大阴谋的一角。这浓雾,像是为某种行动特意准备的帷幕。
……
与此同时,在落鹰涧东南方向,那片被浓雾彻底笼罩的崎岖山道上,一队人马正在悄无声息地移动。
人数不多,仅有十余人,却个个身形矫健,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在湿滑的山石间穿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穿着与山石颜色相近的灰褐色粗布衣裳,脸上也涂抹着泥灰,完美地融入了这片雾霭与荒野。
队伍的核心,是一个身形窈窕、即便穿着臃肿布衣也难掩其曼妙曲线的女子。她脸上同样覆盖着泥灰,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在浓雾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明亮,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摄人心的幽暗漩涡,偶尔流转间,带着一丝非人的魅惑与冰冷。
她便是玉藻前。北蛮国师座下最神秘的弟子,亦是此次南侵,负责执行某些“特殊”任务的利器。
“还有多远?”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幽谷中的一缕冷泉,清冽却带着寒意。
“回禀使者,翻过前面那道山脊,便是落鹰涧的后营区域。据‘影蝇’最后传回的消息,霍云重病昏迷,营中因前日之战及我等制造的混乱,人心惶惶,戒备虽严,却外紧内松,尤其这浓雾,更是天助我等。”身旁一名如同影子般的随从低声回禀,语气充满敬畏。
玉藻前微微颔首,那双幽深的眸子望向落鹰涧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这重重迷雾,看到那座陷入恐慌与混乱的营地。
“霍云……大启北境的支柱。若能在他弥留之际,亲手种下‘惑心引’,控其心神,哪怕只是片刻,也足以在这摇摇欲坠的防线上,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至于那个李文渊……倒是有些意思。能用那般……别致的手段退敌,若非身怀异宝,便是得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传承。国师对他,很感兴趣。”
她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气息,那气息在她指尖缠绕跳跃,散发出一种甜腻而危险的味道,周围的雾气似乎都因此而微微扭曲。
“走吧,让我们去给这潭浑水,再添上几分‘绮丽’的色彩。”
一行人如同鬼魅,借助浓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落鹰涧的后营。这里地势相对陡峭,防守不如正面严密,加上连日来的恐慌和恶劣天气,哨兵们的警惕性难免有所松懈。
玉藻前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地攀上一处陡坡,避开了岗哨的视线。她观察了片刻,选中了一处巡逻队视线交错的短暂空隙。只见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雾气一般,瞬间越过了简陋的木栅,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营地内部。她的随从们也各展所能,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紧随其后,悄无声息地潜入。
进入营地后,玉藻前并未急于行动。她如同一个最精明的猎手,耐心地潜伏在阴影和帐篷的间隙中,观察着营地的布局、士兵的动向、以及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恶臭、血腥、药味和恐慌的复杂气息。
她看到了那些神情紧绷、眼神惊疑的士兵,听到了他们压低声音交谈中流露出的对“鬼影”、“怪声”的恐惧,也注意到了营地中央那座守卫明显更加森严的帅帐,以及东南角那片被刻意隔离、依旧散发着淡淡源头恶臭的区域。
“惑乱已生,只需一点引子……”玉藻前眼中幽光闪烁,她从一个昏迷在帐篷外、似乎是因恐慌和疲惫而晕倒的伤兵身边掠过,指尖那缕淡粉气息如同活物般,悄然钻入了士兵的鼻翼。那士兵在昏迷中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混合着恐惧与迷恋的潮红。
她没有停留,身形如同飘忽的鬼影,借着帐篷和杂物的掩护,向着帅帐的方向潜去。她的目标明确——霍云。控制住这位主帅,无论他是生是死,都能在关键时刻,给予落鹰涧最致命的一击。
浓雾,成了她最好的盟友,将她的行踪完美掩盖。营地里的恐慌,成了她最好的掩护,让士兵们草木皆兵,反而难以分辨真正的威胁。
玉藻前,这位来自北蛮的诡异使者,已然正式登场,如同一滴致命的毒液,悄无声息地渗入了落鹰涧这具已然伤病缠身的躯体之中。而她与李文渊,这两个掌握着不同维度力量的人,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战场上,即将迎来第一次无形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