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狂欢如同夏日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当篝火燃尽,缴获的兵甲入库,兴奋的神经松弛下来之后,落鹰涧营地便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怪异的氛围之中。白日的血腥与恶臭似乎并未完全散去,而是渗入了营地的泥土、木材,甚至每个人的毛孔里,化作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一些在白日被胜利和求生欲掩盖的细微声响和莫名感觉,开始悄然浮出水面。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无人重视的抱怨。
守夜的士兵在交接时,会低声嘀咕几句,说总觉得暗处有东西在盯着自己,回头看时却又空无一物。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听到了女人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从营地外的荒野随风飘来,凄切哀婉,听得人头皮发麻。还有人说半夜醒来,恍惚间看到帐篷的帆布上有人影一闪而过,动作僵硬得不似活人。
这些话语,大多被同伴嗤笑为“杀多了人,心里发毛”或是“被那臭气熏坏了脑子”。毕竟,大战之后,精神紧张出现幻觉也是常事。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类“怪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先是负责看守缴获物资和那几口深埋的“臭气弹”储存坑的士兵,接连报告说夜里听到坑边有窸窸窣窣的挖掘声,可每次巡逻队赶过去,除了被夜风吹动的草叶,什么也发现不了。坑边的泥土也没有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
接着,是水源问题。落鹰涧的水源主要依靠山涧引下来的一股活水和几口深井。某天清晨,伙夫们发现从山涧引水的水槽里,漂浮着几缕难以分辨的、像是水草又像是头发的黑色丝状物,捞起来一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战场恶臭的腥气。虽然很快清理干净,也没人因此生病,但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让负责打水的士兵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王胡子那支负责制作“臭气弹”的队伍里。
一名参与夜间值守的老兵,在天快亮时精神恍惚地跑回营帐,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说他看到那些密封的臭气弹陶罐自己在微微晃动,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同帐的人起初不信,骂他梦游,但随后几天,陆续又有几人声称看到了类似的情形,甚至有人说闻到了比平时更加浓烈、更加“邪性”的臭味从那些密封的罐子里散发出来。
这些传言在营地底层士兵中悄悄流传,如同暗流涌动。虽然将领们严厉弹压,斥之为无稽之谈,扰乱军心,但那种无形的恐惧却像瘟疫一样扩散开来。士兵们晚上睡觉不敢睡得太死,巡逻时也更加警惕,看向那片“工坊区”和储存坑的眼神,充满了忌惮。甚至连赵虎手下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囚徒,在夜晚路过那些地方时,也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恐慌,不再仅仅源于外部的北蛮大军,更源于营地内部这逐渐弥漫开来的、无法解释的诡异感。
“大人,情况不太对劲。”百晓生如同幽灵般溜进李文渊的营帐,声音压得极低,脸上惯有的惫懒被一丝凝重取代,“底下的人心,有点浮动了。除了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言,我还发现点别的。”
李文渊从地图上抬起头,示意他继续说。
“水源那边,我偷偷查过,那黑色丝状物不像是天然水草,倒有点像是……某种浸泡过的植物纤维,带着股药味。还有,王胡子手下那几个看到罐子晃动的兵,我留意过,他们之前都接触过赛鲁班新加进去的那批‘催化剂’。”
李文渊目光一凝。赛鲁班按照优化配方添加的催化剂,是系统提供的,连他自己都不完全清楚具体成分。
“你的意思是……有人搞鬼?还是那‘催化剂’本身有问题?”
“不好说。”百晓生摇摇头,“搞鬼的可能性更大。我隐约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不仅盯着咱们,也在盯着霍将军那边。这些怪事,出现得太巧了,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制造混乱。”
内鬼?
李文渊的手指在案桌上轻轻敲击着。他终于开始行动了吗?利用士兵们大战之后心理脆弱的机会,散布恐慌,制造混乱,目的是什么?削弱守军士气?为北蛮下一次进攻创造机会?还是……有更具体的目标?
“霍将军那边有什么反应?”李文渊问道。
“冯参军弹压得很厉害,把几个散播传言最凶的士兵打了军棍。霍将军似乎不太信这些,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下令加强巡查。”百晓生顿了顿,“不过,我看冯参军自己,好像也有点疑神疑鬼了。”
李文渊沉默片刻。看来,这诡异的氛围已经影响到了高层。如果连冯坤这种坚定的将领都开始动摇,那普通士兵的恐慌可想而知。
“继续盯紧,特别是水源和那几处‘重点区域’。”李文渊沉声道,“想办法,找出那双‘眼睛’。至于那些传言……暂时不必理会。”
百晓生点了点头,身影一晃,再次融入帐外的黑暗中。
李文渊独自坐在灯下,眉头微蹙。
军营中的诡异事件,看似荒诞不经,但其背后隐藏的杀机,可能比北蛮的刀剑更加致命。这不再是简单的军事对抗,而是掺入了心理战和阴谋的复杂棋局。
他看了一眼脑海中那沉寂的系统界面。不知道这“坑爹”系统,对于这种内部滋生的“诡异”,会不会又弹出什么更不靠谱的解决方案。
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找出内鬼。
否则,不等赤术再次打来,这落鹰涧营地,恐怕就要从内部自行崩溃了。而这弥漫在军营中的诡异气氛,正是那无形推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