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鞭子，抽碎了经阁外殿惯有的宁静。她身旁的几位女弟子也停下脚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苏婉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审视，以及随之而来的轻蔑。
一个外门弟子，出现在内门弟子才有资格常来的外殿区域，本身就是异类。更何况，这个外门弟子还是她们或多或少听说过的、那个在后山捣鼓吃食的苏婉。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但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她早已不是那个会被轻易吓住的少女。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对着楚瑶等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平静无波：“楚师姐，各位师姐。”
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
楚瑶漂亮的眉毛拧了起来，苏婉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让她格外不舒服。她上前一步，目光扫过苏婉正在抄录的那页关于香料配伍的残页，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苏师妹，真是好雅兴。不去后山研究你的锅碗瓢盆，倒跑来经阁附庸风雅了？怎么，是觉得做厨子没前途，想改行当学究了？”
刻薄的话语引得她身后几个女弟子掩嘴低笑，看向苏婉的眼神愈发不屑。
苏婉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楚瑶的视线：“回师姐，弟子奉命整理经阁旧籍，偶见前人笔记中有些许关于食材处理的记载，觉得有趣，便随手记下，希望能对日后有所助益。并非附庸风雅，只是分内学习。”
她将行为解释为“工作延伸”和“学习”，合情合理。
“奉命整理旧籍？”楚瑶冷哼一声，“那也该在你那堆破烂院子里待着！这里是外殿，是珍藏典籍、供弟子研习功法之地，岂是你一个杂役能随意涉足的地方？谁知道你是不是借着整理的名义，想来偷学什么？”
这指控就有些恶毒了，直指苏婉心怀不轨。
“楚师姐言重了。”苏婉依旧镇定，“弟子在此查阅，是得了允许的。所看书籍也皆是杂学游记之类，并无涉及宗门功法秘传，何来偷学一说？”
“得了允许？谁允许的？”楚瑶步步紧逼，她根本不信一个外门杂役能有这等权限，“难道是赵执事？还是你又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迷惑了哪位管事？”
这话已是近乎人身攻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些真正在看书的内门弟子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不悦的目光。经阁重地，喧哗是大忌。
苏婉看着楚瑶那双因为嫉恨而有些扭曲的眼睛，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楚瑶是铁了心要借题发挥，羞辱她，甚至可能想借此剥夺她刚获得的这点宝贵的学习机会。
硬顶只会让事情更糟。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姿态放得更低，哪怕暂时受些屈辱，也要先渡过眼前难关。
就在这时，一个严肃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是我允许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执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
楚瑶脸色微变，连忙收敛了脸上的厉色，带着几分委屈道：“赵师叔，并非弟子无理取闹。只是经阁规矩森严，苏师妹她一个外门弟子，在此停留，弟子担心……”
赵执事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婉协助整理旧籍，兢兢业业，韩长老亦有吩咐，许她查阅杂学部部分书籍，以增见闻，利于旧籍归类整理。此事我已知晓，合乎规矩。”
韩长老？！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让楚瑶和那几个女弟子瞬间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
韩长老在宗门内地位超然，虽不直接掌管事务，但其修为高深，辈分极高，连各峰峰主都要礼让三分。他竟然会为一个外门弟子说话？甚至还允许她看书？
这怎么可能？！
楚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赵执事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可以看不起苏婉，可以刁难她，但绝不敢质疑韩长老的决定，更不敢在赵执事面前放肆。
“是……是弟子冒失了，不知是韩长老的意思。”楚瑶低下头，声音干涩，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既已知错，便散去吧。经阁乃清静之地，莫要再喧哗。”赵执事淡淡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
楚瑶和她那几个同伴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灰溜溜地快步离开，连头都不敢回。
一场风波，因赵执事的出现和“韩长老”这块金字招牌，瞬间平息。
赵执事看了苏婉一眼，眼神深邃，并未多言，只是道：“安心做事。”便转身离去。
苏婉站在原地，对着赵执事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多谢赵执事。”
她心中明白，赵执事今日出面，固然是维护经阁规矩，但那句“韩长老亦有吩咐”，无疑是将她与韩长老的关系点明了几分，这是一种无形的庇护。从今往后，在这经阁之内，再想明目张胆刁难她的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然而，她也清楚，楚瑶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罢休。明的不行，暗地里的手段恐怕会更加阴险。
而且，韩长老的名头虽然好用，但也是一把双刃剑。这会让她更加引人注目，将她彻底推到风口浪尖。丹堂、楚瑶，还有其他可能看她不顺眼的人，都会将目光更加聚焦在她身上。
她低头看着桌上尚未抄完的残页，上面的香料配伍图似乎变得更加复杂莫测。
前路，并未因暂时的胜利而变得平坦，反而布满了更隐蔽的荆棘。
她收起纸笔，平静地离开了外殿。背后，是无数道变得更加复杂和探究的目光。
经阁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因她这条“鲶鱼”的闯入，暗流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