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刮擦声极有规律,不疾不徐,仿佛某种冷血生物正在用爪尖丈量着这片土地的每一寸岩石,每一下都精准地叩在所有幸存者紧绷的神经上。
黑暗中,这声音成了无形的巨兽,将整个铁路桥哨站一口吞下。
操场上,刚刚集合完毕的幸存者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巡逻哨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武器,却发现掌心一片虚无——他们的枪,在换岗时已按规定封存。
“都慌什么!”赵雷的吼声如炸雷般响起,瞬间压过了那诡异的刮擦声,“一个听不清是什么东西的动静,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忘了我们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吗!”
他冷峻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惶的脸,手中那卷羊皮纸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他没有再理会远处的威胁,而是猛地展开羊皮纸,声音比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现在,宣布《熄火令》实施细则!自即刻起,哨站防线内所有具备击发能力的完整枪械,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登记上缴,由铁匠铺统一熔铸为生产工具或防御建材!违者,视为对全体幸存者公约的背叛,逐出防线!”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
“赵教官!这不行!外面有东西!”
“没了枪,我们拿什么守?”
“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排众而出,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把保养得油光发亮的双管猎枪,枪托上刻着一圈褪色的花纹。
他死死盯着赵雷,沙哑而固执地说道:“赵教官,这枪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末世前打猎,末世后打丧尸,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要我的命可以,要我的枪,不行!我得留着它,护着我那还没断奶的孙子。没枪,我怎么护崽子!”
这番话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气氛剑拔弩张。
赵雷却没有动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兵,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抬手,从自己脖子上扯下一条皮绳。
皮绳的末端,挂着一个黑色的、磨损严重的聚合物握把。
“啪”的一声,他将握把拍在旁边的弹药箱上。
众人这才看清,那握把的扳机座早已被掏空,只留下一块刻着“Z-001”编号的金属铭牌。
“我的配枪,一把改装过的qSZ92,跟了我十五年,出过三百多次任务,救过我不下五十次。”赵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三个月前,在雪原上,我就把它拆了。枪管和击发机件,都埋在了‘冰塔’下面。”
他指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枪套,又指了指胸口那块铭牌:“我也没了。但我们,还站着!”
他猛地一指远处正在加固的桥梁,声音陡然拔高:“你们以为,保护大家的是你们手里的烧火棍吗?不!是那座桥!是脚下的地!是每一块木板,每一根铁钉!是让我们能种出粮食的工具!这,才是我们现在要守护的东西!”
人群沉默了。
那老兵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雷胸口的铭牌,抱着猎枪的手臂微微颤抖。
许久,他松开了紧扣扳机的手指,一步步走到赵雷面前,将那把祖传的猎枪,连同所有的子弹,轻轻放在了弹药箱上。
他没有再看一眼,转身挤出人群,嘶哑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枪管……给我孙子……打个小锄头吧。”
一个人的妥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瞬间荡平了所有的骚动。
幸存者们沉默地排起长队,将自己最后的依仗,一件件地交了上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新人类联盟总部,中央情报室内。
林九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悬停。
他刚刚成功地将那组关于陈牧位置的加密数据流,从公共档案库的第三层转移到了一个独立的、物理隔绝的服务器核心。
他没有丝毫放松,而是调出了加密程序,准备设置第二道锁。
他看着屏幕上那道由“冰塔”残响追踪到的微弱信号,闭上了眼睛。
他的“记忆网络”天赋全力发动,无数信息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陈牧的习惯、陈牧的思维模式、陈牧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音频信号被他捕捉到了。
那是他设置在铁路桥哨站附近的远程拾音器,在深夜记录到的一段断断续续的、高频率的摩擦声。
林九猛地睁开眼,将这段音频放大、过滤、解析。
他很快识别出,那是一台老式手摇砂轮机在打磨高硬度钢材时发出的声音。
而这段声音的谐波序列,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非线性的衰减规律——这是因为传动装置存在某种缺陷,导致转速极不稳定。
就是这个!
林九的呼吸陡然急促。
这种简陋而独特的传动结构修复方式,带着浓重的个人风格,他在陈牧早期的笔记里见过!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组“砂轮机转速谐波序列”设定为新的、也是最终的密码。
“你要藏,我就帮你藏得更深。”他低声自语,指尖按下确认键。
屏幕上,那个代表着陈牧位置的红点,彻底消失在一片乱码的海洋中。
哨站的铁匠铺内,炉火通明了一夜。
然而,连日的赶工让那台老旧的鼓风机不堪重负。
清晨时分,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崩裂声,连接风箱的皮带彻底断成了两截。
炉温骤降,刚刚熔化的铁水瞬间开始凝滞。
“快!找东西替上!”赵雷亲自上阵,急得满头大汗。
众人翻遍了整个废料堆,也找不到尺寸和韧性合适的替代品。
眼看一炉珍贵的铁水就要报废,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第二天拂晓,当疲惫不堪的赵雷再次来到铁匠铺门口时,却猛地愣住了。
门口静静地摆着一副全新的传动装置。
它由一段旧摩托车的链条和几层加厚的帆布带拼接而成,结构异常精巧,每一个铆钉的角度、每一处链条的咬合都堪称完美,既保证了强度,又兼顾了柔韧性。
赵雷走上前,用粗糙的手指抚过那熟悉的铆接角度,他喃喃自语:“老办法……新活法……”
镇子外,废弃的水泵房内,陈牧停下了手中的活。
他借着昏暗的光线,将一枚擦拭得锃亮的.45口径弹壳,轻轻放在了工作台的一角。
这是他仅存的那枚认证弹残片,他没有分解它,也没有用它做任何事,只是让它静静地待在那里。
在他的面前,一个由发电机线圈和卡车钢板弹簧改造的简易电磁锤,正一下下地精准敲击着一块薄薄的簧片。
他正在尝试压制一种新型的、非火药推进的击发结构。
这里很安全,雨水收集系统能过滤出足够的饮用水,而老鼠和昆虫,则是他主要的蛋白质来源。
哨站里,孩子们拿着各式各样的“陈爷爷枪”,正在桥头演练着他们自创的守桥战术。
那个左手残疾的少年,因为无法将手中的木枪握稳,被推举为“指挥官”。
“向左!向左射击!”他用尽全力喊道,挥舞着手中的木枪。
一个高个子男孩却不屑地撇了撇嘴:“切,一个连枪都打不响的指挥官,指挥我们有什么用!”
另一人也跟着起哄:“就是!你的枪连个响声都没有!”
少年涨红了脸,想反驳什么,却在争执中不小心将手中的木枪撞在了桥墩上,只听“咔嚓”一声,精心打磨的枪身应声而断。
他愣愣地看着断成两截的“武器”,周围的嘲笑声仿佛利箭,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猛地将断木摔在地上,蜷缩到墙角,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当晚,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孩子们的宿舍。
陈牧捡起那支断裂的木枪,借着月光,用一把小小的刻刀,在断裂的内部,刻入了一道极其精密的微型导槽,并在另一端安装了一个由弹簧钢片改造的卡榫。
第二天清晨,那少年在床头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枪,它被人用麻绳巧妙地捆扎了起来,虽然伤痕累累,但看起来更加坚固了。
他下意识地握住枪柄,手指习惯性地向后拉动滑块。
“咔嗒!”
一声清脆、悦耳、充满机械质感的声响,在寂静的晨光中骤然响起,如同真枪上膛待发。
少年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再次拉动,又是一声“咔嗒”!
他猛地抬起头,迎着朝阳,第一次挺直了因自卑而佝偻的脊背。
三天后,一封匿名的纸条被悄悄放在了林九的办公桌上。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的字:“桥北第三根电线杆,挖三尺。”
林九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没有声张,独自一人来到了纸条上所说的地方。
掘开半融的冻土后,一个密封的陶罐露了出来。
罐子里没有武器,没有情报,只有一本用防水油布包裹的手绘图册。
图册的封面,是用木炭写下的一行大字——《非动能武器基础构造十二讲》。
林九的手指颤抖着翻开扉页,上面是陈牧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恐惧需要声音,但力量不必来自爆炸。”
这……这是陈牧送来的!
是他对“熄火令”的回应!
是送给这个新世界的……另一条路!
林九猛然抬头,望向远处陈牧可能藏身的水泵房方向。
雪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串被风吹乱的鸟爪痕迹,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激动地将图册翻到最后,准备立刻扫描备份。
然而,就在最后一页,他的目光凝固了。
一页白纸上,只夹着半张烧焦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模糊但可辨认,正是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高山气象站!
而在照片的右下角,一个猩红色的数字时间戳,像一道烙印,死死地刻在那里——
“黑月事件前72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