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吗?”
李迢不解。
“送钱。简而言之,宋明洛自己没有仕途,所以拿一些巧思卖给了当官的,换取钱帛上的好处。”男人努力把话说透。
李迢原本紧绷的神情莫名松懈:“这算什么,这不就是幕僚干的事儿,难为她是女子罢了。”
对方看他不以为意的样儿,阴恻恻笑了,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拿过一盘小龙形状的红虬脯品尝。
“你觉得陛下,要是知道他宠爱过的妃子,整日干着这些勾当,不仅行商,而且把这套手段用在了他的臣子身上,当真可以接受?”这其中不仅关乎李世民作为天子的尊严,还有男人的这重身份。
“你是说……揭穿宋明洛昔年和那些官吏的来往,并且闹大?让陛下面子上过不去?”
李迢语气阴沉沉的,他烦躁地解下在手中把玩的串珠,重重拍在紫檀螺钿小几上。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刚好不才手中有一份可能的官员名单,不过细节处需要李公子一一核对。”男人没卖关子,先恭敬递上。
李迢则注意到他对纸张的折叠方式……和宋明洛,乃至明扬医院的走狗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寻常人都是卷成细细一条,而明洛和他都是对折再对折。
“你和她是旧识?结了仇怨?”
他没第一时间去看名单,反而饶有兴致地问,虽然笑着,目光却冷冷的。
“没仇。”
男人嚼得满嘴都是肉香,眯着眼打量这盘小吃是个啥玩意儿,不仅有嚼劲,也不老硬。
“第一次吃红虬脯?这东西外头吃不到,得先花时间把肉作成小龙的形状,寻常人家不会做。你没吃过是常态。”李迢说得稀松平常,低眸一看纸张上的名字。
又一重疑惑浮上心头。
男人被对方间接奚落了顿也不恼,确切来说,他根本不觉得李迢的地位认知在他之上,不过家世好些罢了。
哪里高贵呢。
“王仁佑?”李迢盯着纸张,不可置信道。
“对。说来这又翻出一桩旧事,也是我辗转许久打听到的,张蕴古张宝藏,李公子听说过吗?”
男人当初就是纳闷张蕴古这个历史上该死的,被李二一怒之下推出去斩首的倒霉蛋,怎么就能活了?
“嗯。”
李迢当然知道。
“这其中大概率也有宋明洛的手笔。她那段时间和张蕴古来往密切,而张宝藏和王仁佑间有姻亲,似乎是王仁佑介绍的张宝藏。”男人笃定而自信。
“你都怎么打听到的?”
李迢奇道。
他和宋明洛……真的好像。
“用心而已。”
男人装模作样地扯。
李迢牵动了下嘴角,却没挤出什么笑意,他重新端起不那么滚烫的茶盏,慢慢摩挲着光洁如玉的杯身。
“其他还有吗?”
男人不置可否,笑得无所谓:“要是张宝藏进献的那张方子,那张让他一步登天的方子,不是出自宋明洛之手,我把头割下来。”
“可是宋明洛有这般能耐,为什么不亲自向陛下进献?”李迢无法理解明洛的脑回路。
但显然这里有同类,人家可以感同身受。
多么神奇。
“因为她是太医署的人。进献方子给陛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顶多给她加一级,太医署的最高长官也才多少品?”男人直接用现代职场的规则来解释明洛的举动。
从小受的教育不同,价值观亦不同,李迢还是没听懂:“所以为什么要给张宝藏?”
“因为给他,对宋明洛来说,利益最大化。”
一切从利益本源出发,一般不会错。
“利益?方子是张宝藏的,她能得到什么?”李迢轻轻啜着煮好的茶,只觉自己手艺精进。
“得到钱帛。张宝藏等于是有了个把柄在她手中,必定约定好了每年付多少钱。”
男人生怕李迢让他尝一口咸味道的,放了各色调料的茶,忙不迭拎过另一个泡着绿花的茶壶,绝不和李迢对视。
自打上回喝了一次煮茶后,他便吸取了教训。
“她这样卖官?”李迢寻思半晌才找准用词。
“对了。”
男人觉得这词绝了。
作为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优秀帝王, 作为马上打江山下马治天下的文皇帝,作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言九鼎的华夏天子,李世民能忍这个?
嘿。
“张宝藏……他也是凭一张方子得了天子青眼,加上平素不惹事生非,纯粹当个闲差,领个俸禄。”李迢神情有些飘浮不定,大家都想讨李二看重喜欢,这确实比钱要紧。
“肯定有人看不惯他,李公子你也不用亲自出面。借刀杀人就是了。”男人带了一丝探询的意味。
李迢不假思索地给了答案,“要说最看不惯他的……是魏公。”
“魏徵吗?”
李世民纳谏摆拍照的镜子。
“正是。”
“那岂不极好……你干脆把这事儿捅给魏徵,以这位的性子,决计看不得这种龌龊无耻的事。”男人说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李迢则平视前方,不停在心里推演计算着魏徵对此的发作程度,他该不该推波助澜些许?
*
魏徵在历史上的形象整体很正面,甚至是刚正不阿直言不讳的代表,但可想而知,他在现实生活中同样不招人喜欢,每日过得无趣又紧绷,家里的妻妾儿女见着他,原本不管在做什么都不敢做了。
这日他难得沐休在家,于书房内提了笔迟迟未落下,近来陛下意志消沉了些,连最爱的游猎巡幸都兴致缺缺。
魏徵也就琢磨着不要给李二雪上加霜,写一点放大数倍的细节来给李二提建议。
他便将目光掉转方向,查阅起了几个儿子的功课,看得眉头紧皱,恨不得把这群兔崽子都叫回来骂一顿。
但比儿子来得更快的是一位多年未见的好友。
对方带了一包袱的卷轴,彼此见礼后示意魏徵铺开来瞧瞧。
“某和魏公是老乡,多少对你家中藏书有印象,昔年魏公特意借某读过。但城南那家扬子书铺,这些古籍都明码标价地在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