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整个仓库死寂了一秒。
随即，像一锅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轰！”
无数的闪光灯像密集的白昼闪电，疯狂地朝着台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劈去。
记者们疯了，他们从座位上弹起来，拼命地往前挤，手里的录音笔和话筒恨不得直接塞进闻人语的嘴里。
“闻人董！您是承认佳美已经破产了吗？”
“这是您的临终遗言吗？”
“您说的‘死’，是指商业上的死亡，还是另有所指？！”
台下，苏眉的脸“唰”地一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完了。
这个疯子，真的当着全京城媒体的面，开始直播自杀了。
雷啸那帮被安排在后排充当气氛组的“热心市民”，也全都懵了，一个个张着嘴，忘了鼓掌。
说好的喊“好”呢？
这他妈怎么喊啊！
只有第一排的顾长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精光。
他没有动，只是把手里的拐杖，握得更紧了。
面对台下海啸般的混乱，闻人语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往下压了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喧嚣的会场，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
所有记者都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她，像一群等待投喂的饿狼。
他们知道，今天最大的新闻，马上就要来了。
“看来，大家对我怎么‘死’，很感兴趣。”
闻人-语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带着一丝自嘲的戏谑。
“好，那我就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在我‘死’之前，我想先感谢一下我的‘刽子手’，郑氏集团的郑景山先生。”
她微微欠身，像是在剧院里向主角致意，姿态优雅，却充满了尖锐的讽刺。
“他送了我一份大礼，一份非常周到，非常体面的死亡套餐。”
“第一道菜，断粮。他联系了我们所有的供应商，从米面粮油到澳洲牛排，一夜之间，全部解约。”
“第二道菜，断水。他给各大行长打了个电话，我们公司所有的账户，所有的贷款，全部冻结。”
“哦，对了，还有餐后甜点。”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起来，“给我们送桶装水的公司，都单方面终止了合作。郑先生真是个细心的人，连我们喝水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她每说一句，台下记者们的呼吸就粗重一分。
这不是传闻！
这是真的！
这个女孩，竟然把郑家那见不得光的手段，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件一件，全给抖了出来！
狠！太狠了！
这是不打算活了，要拖着郑家一起下地狱啊！
苏眉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方辰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所以，”闻人-语摊开双手，环视全场，“如各位所见，我现在，是一个没有货，没有钱，甚至连水都快没得喝的，‘死了的’公司的老板。”
“这个笑话，好笑吗？”
没人笑得出来。
空气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紧绷。
闻人-语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复杂的脸，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在你们给我写好墓志铭之前，我想先给各位讲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我第一次，踏进这栋办公楼的故事。”
她没有看稿子，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众人，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
“那天晚上，我的团队，就是你们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几位，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雷啸，就是我们那个看起来很能打的保安队长，他看着这栋破楼，问我，‘闻人董，咱们确定要在这儿办公？这比我们家二十年前的老房子还土’。”
“苏眉，我们那位漂亮干练的公关总监，她捏着鼻子，说记者们来了会以为我们刚从叙利亚回来。”
“还有方辰，我们的技术天才，他分析了这里的建筑结构，结论是，这栋楼连预留的网络布线槽都没有。”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苏眉、雷啸和方辰的心上。
他们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的，他们当时就是那么想的。
“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废墟。是一股被时代抛弃的，陈旧而腐朽的味道。”
闻人-语的声音顿了顿。
“说实话，那一刻，我也闻到了。”
“我闻到了失败的味道，闻到了绝望的味道。”
“我甚至能听到这栋老楼在我耳边哀嚎，它说，放弃吧，你斗不过的。”
台下的记者们，渐渐被她的叙述吸引了进去。
这不像一场商业发布会。
更像一场……绝地求生前的独白。
“我的团队劝我放弃，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逃跑。”
闻人-语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重温那一刻的黑暗。
“但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我‘看’到了一点东西。”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在这片所有人都认定的废墟之下，我看到了一点光。”
“非常微弱，就像暴风雨里的一根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但它没有。”
“它就在那里，倔强地，顽固地，拼了命地闪烁着。”
“那是一点……坚韧的金光。”
会场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她这神神叨叨的描述给弄糊涂了。
金光？
这女人是被逼疯了，出现幻觉了吗？
闻人-语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仿佛真的映着一簇不灭的火焰。
“我的团队问我，那是什么。是埋在地下的宝藏吗？是这块地皮的潜在价值吗？”
“都不是。”
她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顾长明的身上。
“那道光，不是一个东西，不是一个资产，更不是一个位置。”
“那道光，是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种不肯认输的，人的精神。”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我后来找到了那道光的来源。”
“他是佳美超市一个守了二十年仓库的老员工。公司发不出工资，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还在。我问他为什么不走，他说，他怕他走了，仓库里那点东西，连老鼠都会嫌弃。”
“他是那个住在超市对面小区，每天都来问一次‘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开业’的张大妈。她说她儿媳妇就爱吃这儿的现磨豆浆，别的地方，喝不惯。”
“他是那个刚刚毕业，在这座城市里跌跌撞撞，把佳美当成深夜食堂的年轻人。他说，只有这里的泡面区，亮着一盏永远不关的灯。”
“他，是你们，是他们，是每一个被庞大的资本，被冰冷的商业逻辑，挤压得喘不过气来，却依然在心里，保留着一点点对‘人情味’渴望的，普通的京城人！”
“郑景山先生可以买下所有的供应商，可以冻结所有的账户，可以把他的超市开遍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但他买不到那个仓库大爷的坚守！”
“他买不到张大妈对一杯豆浆的信任！”
“他也买不到那个年轻人，在深夜里看到的那一盏灯！”
“他更买不到，”闻人语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我们每个人心里，那一点永不熄灭的，想活得像个人样的，金光！”
“轰！”
后排，雷啸那帮“托儿”，再也忍不住了。
他们猛地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鼓掌。
那掌声，不再是应付差事，而是发自肺腑的，被点燃了所有热血的呐喊！
一个掌声，带动了十个。
十个，带动了一百个！
掌声像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会场！
那些本来看热闹的记者，那些抱着嘲讽心态的同行，在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他们拍着手，眼睛里，是震惊，是动容，是难以置信！
疯子！
这个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竟然把一场商业上的彻底失败，硬生生，讲成了一场关于人心和资本的史诗对决！
她不是在卖超市，她是在传教！
苏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她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第一次明白，自己跟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老板。
方辰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
掌声经久不息。
闻人语站在舞台中央，坦然接受着这一切。
她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郑景山一定正看着屏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等掌声稍稍平息，举起了手里的话筒，投下了今天最重磅的一颗炸弹。
“我知道，大家现在一定很好奇。一个没有货，没有钱，只会讲故事的超市，要怎么活下去。”
她笑了，那笑容，自信而张扬。
“很简单。”
“郑景生先生封杀了我们所有的供应商，那我们就自己，成为供应商！”
“他冻结了我们所有的资金，那我们就创造一个，他永远也无法冻结的资金池！”
她向台下走了一步，张开了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世界。
“我在此，正式宣布！”
“从明天开始，佳美超市，将不再是一个‘超市’！”
“它将成为全京城第一个，‘共享型社区商业中心’！”
“我们没有货架？很好！我邀请所有被大平台挤压得没有生存空间的，手工艺人，独立品牌，小农户，把你们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卖！我们不收租金，只收流水倒扣！”
“我们没有钱？没关系！我邀请全京城每一个认同我们理念的市民，成为我们的‘城市合伙人’！你们的每一分支持，都会成为佳美重生的砖瓦，你们也将永远享受佳美最高的股东权益！”
“郑景山想看我们死！”
“我偏要让他看看，一群被他看不起的蝼蚁，是怎么聚在一起，建起一座他永远也摧不垮的，新的城池！”
她的声音，在会场里回荡，振聋发聩。
全场，彻底失控了。
闪光灯几乎要烧穿空气，记者们语无伦次地向后方的编辑部嘶吼着：
“头条！换头条！马上换！标题就叫——闻人语向郑氏帝国正式宣战！”
就在这时，第一排，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长明，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拄着拐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着台上的闻人语，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