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武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他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头躲在洞穴中舔舐伤口的狼，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走廊上站着的人。
来人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叫闻人语的年轻女人。
而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不像是个搞技术的，更像个华尔街出来的金融精英，或者专门处理脏活的王牌律师。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蓝色工装、提着工具箱的年轻人，站得笔直，像是两尊沉默的雕像。
“王厂长，我是启航精密的代表，高远。”
男人开口了，声音平稳，音量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王振武的耳朵里。
“闻人总让我来，解决您的问题。”
王振武喉咙里发出一种嗬嗬的声响，他拉开门，侧过身，算是请他们进来了。
他没有客套，也没有倒茶。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摔碎的电话机零件还散落在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和颓败的气息。
高远对此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到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前，将一个平板电脑放在了桌面上，然后用手指轻轻一点。
屏幕亮起。
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的背景，像是一个高规格的实验室，一台结构复杂、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液压总成，正在一个测试平台上高速运转。
旁边的屏幕上，一排排实时数据疯狂跳动。
压力峰值、液压油温、模块响应速度……
王振武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收缩。
这些数据，他太熟悉了！
这是K7冲压机核心模块的测试数据！
不，不对！
他死死盯着屏幕，视频里那台备件的各项数据，竟然比他记忆中德国原厂给出的峰值，还要高出百分之十！
运行得更平稳，散热更好，响应速度更快！
视频的最后，是一个特写。
那个崭新的核心模块侧面，用激光蚀刻着两个小小的汉字。
启航。
“这……”
王振武感觉自己的嗓子干得要冒烟，他好不容易才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高远没有回答，只是将平板电脑转向自己，关掉了视频。
他看着王振武，就像一个牌桌上亮出王炸的赌客，平静地宣布规则。
“王厂长，我们长话短说。”
他竖起第一根手指。
“第一，启航精密，要成为贵厂该系列所有备件的独家战略供应商。合同期，十年，价格以我们为准。”
王振武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独家？
十年？
这他妈的是要在他的地盘上，插一根拔不掉的钉子！
高远没有理会他的表情，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王厂长需要以顾氏第一机械厂的名义，向所有被您‘打过招呼’的供应商，发一份正式的道歉函。澄清之前的‘误会’，并保证，绝不会干涉启航精密的正常商业合作。”
“你！”
王振武胸口一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不只是要钱，这是要他的脸！
让他自己把前两天甩出去的耳光，亲手再打回到自己脸上！
高远仿佛没看到他即将爆发的怒火，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语气依然平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只要您签了合同，这两个小时内，我们的人就能把备件给您装上。保证您的生产线，在天亮之前，重新响起轰鸣。”
“让您，能给顾氏集团一个完美的交代。”
三句话。
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子，插在王振武的心窝上。
前两句是割他的肉，放他的血。
最后一句，却是递给他一颗救命的解药。
王振武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着高远的鼻子咆哮起来。
“你们他妈的这是趁火打劫！是敲诈！”
“十年合同？还要我道歉？你们做梦！真以为我王振武是吓大的？大不了这厂长我不干了！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发泄着最后的疯狂。
然而，高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反驳，没有争吵，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就那么平静地站着，等王振武吼完。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振武粗重的喘息声。
高远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然后，他指了指墙上那个巨大的挂钟，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王振武的神经上。
“王厂长，别激动。”
“我提醒您一下，顾氏集团给您的最后期限，是一周。”
“现在，还剩下六天，二十二个小时，四十七分钟。”
“我的时间，很宝贵。”
“您的时间，更宝贵。”
轰！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击溃了王振武所有的色厉内荏。
他所有的威胁，所有的咆哮，所有的不甘和愤怒，在这冷冰冰的倒计时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不干了？
他说得轻巧！
他奋斗了半辈子，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舍得吗？
他要是真被顾氏集团像垃圾一样踢出去，他在江城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人脉、地位、财富，都会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到时候，他王振武算个屁！
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着。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他心脏上的鼓点。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振武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从涨红，变成猪肝色，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他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息，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地，重重地坐回了那张象征着权力的老板椅上。
高远没有催促。
他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早已打印好的合同，和一支派克金笔，轻轻地放在了王振武面前。
动作优雅，且致命。
王振武死死地盯着那份合同。
“独家战略合作协议”几个黑体字，像是在无情地嘲讽着他。
他知道，只要签下这个字，他就等于引狼入室，将自己工厂的命脉，亲手交到了别人手里。
从今往后，他王振武，就要看那个叫闻人语的女人的脸色行事。
可要是不签……
墙上的秒针，又“咔哒”走了一下。
王振武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疯狂和愤怒，都消失了。
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冰冷的怨毒。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支笔。
那支笔，在他手里，重若千斤。
他的手，抖得厉害，笔尖在合同签名处那条横线上，悬了足足有半分钟，却迟迟落不下去。
最终。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咬牙，将自己的名字，狠狠地刻在了纸上。
力透纸背。
签完，他看也不看合同内容，直接将笔“啪”的一声，狠狠摔在了桌上。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高远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他拿起那份签好的合同，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合作愉快，王厂长。”
他收好合同，对着门口那两个一直沉默着的工程师，使了个眼色。
“去干活吧。”
“记住，要快，要专业。王厂长，还等着听响儿呢。”
说完，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王振武一个人瘫在椅子上，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听着车间方向隐约的动静。
他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
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可怕的平静。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睛里，燃起了一簇比地狱的火焰还要恶毒的光。
启航精密。
闻人语。
好……很好。
今天这笔账，我王振武记下了。
你们让我怎么跪下来的。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连本带利地，用命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