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帆那句半开玩笑的调侃，像一颗石子投进死寂的池塘，没能激起半点涟漪。
闻人语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抬起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如此疲惫，只是将一枚小巧的U盘，轻轻抛到了作战室中央的会议桌上。
咔哒。
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别贫了。”
闻人语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但逻辑却清晰无比。
“方辰挖下水道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很有意思的‘老鼠’。我没看懂，你来看看。”
她将功劳轻描淡写地推给了方辰，随即走到一旁，端起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小口地喝着，仿佛接下来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老鼠？”
方辰一愣，挠了挠自己那本就乱成鸟窝的头发。
“我挖到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老板，你可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云帆一个箭步冲过来挤开了。
陆云帆拿起那枚U盘，脸上还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随手插进了自己的电脑。
“我来看看老板又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是不是‘J’的电脑壁纸……”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屏幕上，只有一行由方辰的程序筛选出来的、被标记为“高频异常”的系统日志。
日志的内容很简单，描述了一个位于伦敦和纽约清算端口的、时长为零点零三秒的、理论上随机发生的系统延迟。
起初，陆云帆的表情是轻蔑的。
作为顶级的金融工程师，他一眼就看出这玩意儿在理论上毫无价值。
随机，不可控，时长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根本不是漏洞，这是宇宙射线穿过服务器时留下的噪音。
但下一秒，他的视线凝固在了那条日志的附加备注上。
【异常事件发生概率：100%（近期被锁定）】
百分之百？
随机事件，被锁定成了必然发生？
陆云帆脸上的玩世不恭，如同被瞬间蒸发的露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透着一丝懒散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那股被“J”和“深渊”联手击碎的颓唐与空洞，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开，从他身体里被彻底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饥渴的、如同饿狼看到鲜活血肉般的……狂热。
“我操……”
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生了锈。
他没有狂喜，没有大叫。
他只是笑了。
一种低沉的、压抑着巨大兴奋的、让旁边的方辰听了都感觉后颈发凉的笑声。
“天才……”
陆云帆喃喃自语，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疯狂地敲击，调取着关于这个节点的全部底层数据。
“不，不是天才……这是神迹！这是上帝在魔鬼设计的完美天堂里，亲手留下的一根针！”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夺过方辰和秦晚面前的几块屏幕，将它们全部拖到自己面前，组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方辰！把你服务器的所有运算力，全部接到我这里！我要进行金融衍生品结构建模，运算量是天文数字！”
“秦晚！帮我查！我要伦敦金融城、华尔街所有关于‘跨境大额交易违约触发机制’的法律条款，精确到每一个标点符号！我要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一笔钱会被系统判定为‘恶意攻击’而不是‘正常交易’！”
整个作战室，瞬间被他一个人点燃了。
之前的绝望和压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而高效的运转。
陆云帆彻底进入了他的世界。
他时而像个疯子，在巨大的电子白板前涂涂画画，嘴里念叨着诸如“delta对冲”、“Gamma敞口”、“VIx恐慌指数连锁反应”之类的天书。
时而又像个精算师，十指如飞，在屏幕上构建出一个又一个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数学模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作战室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陆云帆偶尔兴奋的咒骂声。
方辰和秦晚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沦为最高效的工具人，在他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提供他想要的数据和资料。
方辰看着那个几乎要和屏幕融为一体的背影，小声对秦晚嘀咕。
“晚姐，我怎么感觉……陆哥像是被人从坟里刨出来，又给打了三针鸡血一样？他不会把自己玩到cpU烧了吧？”
秦晚扶了扶眼镜，看着白板上那些鬼画符般的线条和公式，眼神里却透出一丝震撼。
她轻声说。
“他不是疯了。”
“他是在铸剑。”
“用规则和数学，铸造一柄能斩杀神明的剑。”
十几个小时后。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洒进作战室时，陆云帆终于停了下来。
他丢掉手中几乎快没墨的马克笔，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心满意足的叹息。
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色比闻人语之前还要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转过头，看向从始至终都静静坐在角落里、仿佛睡着了的闻人语。
“老板。”
陆云帆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一丝野兽般的、嗜血的快意。
“来看个宝贝。”
闻人语睁开眼，缓缓走了过去。
那块曾经画着“深渊”迷宫的白板，此刻已经被彻底擦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更加复杂、更加抽象的结构图。
那是由无数个金融衍生品、期权组合、掉期协议和法律条款构成的，一张天衣无缝的网。
“这玩意儿，它不是地雷。”
陆云帆指着那幅图，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按捺不住的骄傲。
“地雷是阴谋，得骗人踩上去。我这个……是一座摆在路中间的、对所有人公开展示的、镶满钻石的捕兽夹。”
他指着图中的一个核心模块。
“这是一个基于‘信用违约互换’和‘高杠杆指数期权’构建的对冲基金模型。从任何角度看，它都是合法的，稳健的，甚至可以说是优质的投资品。”
“我们甚至可以把它包装成一个年化收益百分之十五的理财产品，拿到顾长风面前，公开向他兜售。”
闻人语看着那张图，平静地问。
“陷阱在哪？”
“陷阱，就是它太完美了。”
陆云帆的眼神亮得像两颗星辰。
“而那个零点零三秒的bUG，就是这座完美机器里，唯一的一粒沙子。”
他走到白板前，用红色的笔，在两个模块的连接处，画下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点。
“这个bUG，就是捕兽夹的扳机。平时，你就算把钱放在里面睡大觉，它也没任何反应。可一旦……”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一旦有超过五亿美金的资金，通过我们设定的特定渠道，尝试进入市场进行高频狙击……这个bUG就会被百分之百触发。”
“零点零三秒的延迟，会让这笔钱被系统错误地判定为‘违约交易’，从而触发我们预设好的、写进合同里的连锁清算程序。”
他用手指在图上划过一道凌厉的轨迹。
“违约判定，会瞬间引爆我们提前买好的、针对这笔资金的信用保险。保险的巨额赔付款，会作为保证金，启动一个加了一百倍杠杆的做空协议。整个过程，全自动，全合法，会在一秒钟之内完成。”
他转过身，看着闻人语，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秒钟，足够让一百倍的杠杆，像个贪婪的黑洞，把他扔进来的每一个子儿都吞得干干净净。连声响都不会有。”
作战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方辰和秦晚已经听呆了。
这已经不是商战，这是艺术。
一种将规则、人心、数学和恶意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杀戮的艺术。
“所以，这不再是阴谋，而是阳谋。”
陆云帆看着闻人语，那眼神，像一个终于等到复仇机会的溺水者，重新找回了呼吸。
“我们把一座金山摆在顾长风面前，告诉他，这座金山很安全，唯一的风险，就是你不能用它来打我们。”
“可他会不动吗？他已经被我们逼到悬崖边了，这笔钱，是他唯一的武器。”
陆云帆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走到白板前，在那张完美的“阳谋之网”正中央，重重地画下了一个按钮的图案。
他转过头，对着闻人语咧嘴一笑。
“万事俱备，只等他……”
“按下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