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启航科技新租下的会议室。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驱散了办公室里残存的通宵熬夜的疲惫气息。
但这温暖的阳光，却照不进在场三人心底那片由旧案揭开的阴影。
会议桌旁，只坐着三个人。
闻人语，方辰，秦晚。
这是启航科技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核心战略会议。
方辰的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流。他时不时推一下自己的黑框眼镜，神情专注，但眼底的血丝暴露了他同样一夜未眠。
秦晚则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刻不停地在闻人语和方辰之间扫视，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分析仪器。
昨夜的发现，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但越是如此，闻人语的神情反而越是平静。
她走到会议室前方的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记号笔。
“啪嗒。”
笔盖被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也像一个开关，将方辰和秦晚的注意力彻底集中了过去。
“之前的启航科技，是一支游击队。”
闻人语开口了，声音清冷而有力。
“我们所有的战术，都围绕着生存、躲避和反击。但从今天起，这支游击队，需要变成一支正规军。”
她在白板中央，画下了一个坚实的圆圈，在里面写上了“技术核心”四个字。
“方辰。”
她点了点那个圆圈。
“你和你带领的技术团队，是这支军队的心脏，是我们的核心引擎。我们所有的产品，所有的未来，都源于这里。”
方辰的胸膛不自觉地挺直了，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一种技术人员独有的光芒。
那是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和对技术本身的狂热。
紧接着，闻人语在圆圈的左侧，画出了一只展开的翅膀。
她在翅膀上写下“法务风控”四个字。
“秦晚。”
她的目光转向秦晚。
“你是这支军队最坚固的盾牌。我需要你建立一个无懈可击的法律壁垒，不仅要防住所有射向我们的明枪暗箭，更要让我们挥出的每一拳，都打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让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
秦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弧度。
这正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闻人语停顿了一下，记号笔在圆圈的右侧，画出了另一只对称的翅膀。
但她没有立刻在上面写字。
“心脏负责供血，盾牌负责防御。”
闻人语转过身，看着自己亲手招募的两位核心干将。
“一个攻防兼备的铁三角，现在，还缺最锋利的长矛。”
她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方辰和秦晚都在思考。
秦晚率先反应过来，她看着那片空白的羽翼，若有所思地开口。
“市场，资本，或者说……舆论。”
“没错。”
闻人语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称之为，一体两翼战略。”
她放下笔，回到主位上坐下。
“在长矛就位之前，我们必须确保引擎和护盾能够完美协同。所以，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内部磨合。”
闻人语看向方辰。
“方辰，把你正在构思的那个‘启航云’的初代模型，给我们的秦大状，用她能听懂的话，讲一遍。”
“好！”
方辰立刻来了精神，像个急于展示自己宝贝玩具的孩子。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跑到白板前，三两下连接上投影仪，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充满了各种技术符号和逻辑线条的架构图。
“秦总监你看，我们‘启航云’的核心理念，是构建一个完全去中心化的p2p个人数据存储网络！”
方辰的语速开始加快，眼睛里放着光。
“通过我们团队独创的‘量子碎片化加密算法’，任何用户上传的数据，都会被瞬间打散成无数个无法被单独解读的加密数据块，随机分布在整个网络的无数个节点设备中。这从物理层面就杜绝了数据被中心化服务器统一窃取或监控的可能！理论上，除了拥有完整密钥的用户本人，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拼不回原始文件！”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互联网时代在向他招手。
秦晚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方辰说完，她才慢悠悠地举起了一只手，像课堂上提问的小学生。
“停。”
一个字，干脆利落。
“啊？”
方辰正滔滔不绝的思路，像是被踩了急刹车，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秦晚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投影上那张复杂的架构图，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枯燥的法律条文。
“我帮你翻译一下你刚才说的话。”
“第一，‘去中心化p2p’，意味着用户的‘数据碎片’，可能会存储在其他任何一个用户的个人电脑或手机里。对吗？”
“呃，理论上是这样。”
方辰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
秦晚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我们的用户协议要怎么写，才能在免责的同时，又让用户愿意贡献自己的硬盘空间？数据的所有权、使用权、收益权，如何界定？”
“如果用户A是个守法公民，但他的加密数据碎片，有一部分恰好存储在用户b的电脑里，而用户b是个干坏事的，被警察叔叔连人带设备一起端了。请问，我们公司要如何向司法机关解释，并且帮用户A拿回他那一部分‘无辜’的数据碎片？”
方辰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这个……”
秦晚完全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发问。
“第二，你说‘量子碎片化加密算法’，听起来很厉害。请问，这个算法的核心技术，申请专利了吗？”
“我们正在申请……”
“申请之前，做过全球范围内的专利交叉检索吗？你确定你这个算法，没有侵犯到硅谷某家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小公司在五年前注册的某一项底层专利？”
秦晚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感。
“方大技术官，你知道如果侵权成立，后果是什么吗？我们不仅要把赚到的钱加倍吐出来，我可能还要代表公司，飞去美国，给对方的法务团队鞠躬道歉，求爷爷告奶奶地问人家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们破产得体面一点。”
“……”
方辰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坚不可摧的技术堡垒，在秦晚这几句话面前，像是纸糊的一样，被捅得千疮百孔。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迷茫眼神，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我只是个搞技术的……”
秦晚靠回椅背，双手一摊，嘴角翘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现在，你知道我的工资为什么这么高了吧？”
“我就是那个负责在你开着战斗机上天之前，告诉你哪片空域有别人的防空导弹，哪片云彩里藏着雷暴，以及帮你检查一下你飞机的发动机是不是从别人家偷来的那个人。”
“噗嗤。”
一直没说话的闻人语，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辰看着秦晚，再看看闻人语，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敬佩、后怕和恍然大悟的复杂表情。
“我懂了。”
他郑重地对秦晚点了点头。
“秦总监，以后我的每一个技术方案，都先给你过目。你说能搞，我们再搞。”
秦晚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咖啡呷了一口。
“孺子可教。”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闻人语的眼中，充满了信心。
一个无畏的创造者，一个严谨的守护者。
引擎与护盾，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第一次成功的咬合。
她的团队，正在以她所期望的方式，快速成长。
闻人语站起身，缓步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以及远处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地平线上的，顾氏集团的总部大楼。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如刀。
她转过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目光扫过方辰和秦晚的脸。
“好了，团队磨合得差不多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防御战已经结束了。从今天起，我们要学会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