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脚步,在呼伦贝尔草原上从来不会迟疑。仿佛只需一夜,天地便骤然切换了面貌。朔风像撒欢的野马,扯着嗓子在草原上怒号,寒流裹着冰碴子奔袭而来,广袤的原野瞬间被皑皑白雪彻底覆盖,那雪厚得能没过脚踝,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举目四望,唯余一片苍茫。正如伟人诗中所描绘的壮阔意境——“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成为了这片土地最真实、也最严酷的冬日画卷。连草原上最壮实的牛羊,都缩在圈里不肯露头,只偶尔发出几声沉闷的叫唤,像是在抱怨这刺骨的寒冷。
雪停之后,真正的考验才刚拉开序幕。那便是让所有草原人心生敬畏的“白毛风”。它并非寻常的风雪,而是天地间最狂暴的力量之一。当地的老牧民常说,白毛风一来,连雄鹰都得躲进山洞,可见其厉害程度。
白毛风一旦刮起,绝非轻柔的抚弄,而是如同千万头脱缰的凶兽在旷野上奔腾咆哮。疾风卷起地面积雪,将其撕扯、粉碎成坚硬而细密的雪粒子,再裹挟着它们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天地。刹那间,远山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近树的枝桠被雪粒打得噼啪作响,蒙古包圆圆的顶子像是被一层白色纱幔裹住,甚至几步之外的同伴身影,都被这疯狂的白色湍流彻底吞噬。有次知青小李刚走出蒙古包没几步,回头就看不见帐篷的影子了,吓得他在原地大喊,直到同伴循着声音找到他,才总算没在风雪里迷了路。
视野里只剩下混沌一片的灰白,能见度骤降至咫尺之间。人置身其中,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沙漏漩涡中心,方向感瞬间迷失,耳畔充斥着风的厉啸与雪粒击打衣物的密集噼啪声,那声音像是无数根细针在扎耳朵。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立无援感和濒临崩溃的压抑感,会不由自主地攥紧每个人的心脏。每一步前行,都像是在与无形的巨手角力,脚陷在雪地里拔出来都得费好大劲,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风雪抽走了一般。
白毛风的肆虐,常常带来意想不到的 “馈赠”。若是它疯狂地刮上一整夜,清晨推门往往成为一项艰巨的任务。强劲的风力将积雪精准地堆积在背风处的出入口前,形成几乎与帐篷齐高甚至更高的雪墙,严严实实地将门堵死。
有一回,知青们醒来后发现门推不开,最后还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合力,用铁锹从里面挖了半天,才总算开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帐篷里的人醒来,常常发现自己仿佛被封存在一个巨大的白色泡沫之中,透过帐篷的缝隙往外看,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然而,这厚厚的雪墙意外地成为了绝佳的保温层。
帐篷内,人体呼吸、炉火散发的热量被这天然的“雪被”牢牢锁住,反而使得内部温度异常恒定,甚至比平时还要暖和几分,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温室效应”。只是这 “温暖”,是以被困为代价的,一旦粮食或者柴火不够了,那可就麻烦了。
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野外的一切劳作都被迫中止。闲下来的社员们在大队干部的统一指挥下,首要任务便是清理出一条条连接各家各户和公共设施的“生命通道”——铲除门前屋后及通往大食堂的厚重积雪,确保基本的通行安全。大家拿着铁锹、扫帚,呼哧呼哧地干着活,虽然天寒地冻,但每个人脸上都冒着热气。有人还会边干活边哼着草原上的小调,驱散这冬日的沉闷。清理出来的雪堆在路边,像一个个巨大的白色馒头,太阳一照,还会反射出耀眼的光。
当户外所有生产活动都陷入停摆时,唯一能将所有人聚集起来的地方,便是那座坚固的堡垒——大食堂。大食堂是用土坯砌成的,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虽然看起来简陋,但在这寒冬里却是最热闹的地方。
于是,寒冷的冬日里,开会、学习、传达指示便成了大食堂最主要的功能。炉火熊熊燃烧着,火苗舔着炉壁,发出呼呼的声响,人们挤坐在长条凳上,汲取着那有限的温暖。有人会把手凑到炉火边烤一烤,让冻得发僵的手指恢复些知觉。听着台上干部或激昂或冗长的讲话,思绪却可能早已飘向外面呼啸的风雪,琢磨着自家蒙古包里的柴火够不够用,或是想念家中暖炕的舒适,要是能躺在暖炕上睡上一觉,该多惬意啊。
然而,席卷全国的政治浪潮并未遗忘这片被冰雪封锁的草原。不知是哪股强劲的政治 “白毛风”犯了什么“神经”,竟然跨越千山万水,将一场名为“把冬闲变冬忙”的运动精准地刮到了这个偏远的呼伦贝尔大队。
上级的指示明确而严厉:绝不能让漫长的冬季成为社员和知青们“猫冬”休息的借口,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大搞副业生产,自力更生,创造价值,支援社会主义建设!消息传到大队时,正在大食堂取暖的人们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想到这大冬天的,还得折腾搞生产。
大队部的命令层层下达,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知青这群“有文化”的年轻人身上。大队书记召开紧急会议,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腰间系着一根布条,目光炯炯地盯着台下的知青们:“同志们!上级号召我们‘变冬闲为冬忙’!这是考验我们智慧和干劲的时候!大家开动脑筋,想想点子,看我们大队有啥资源能利用起来,搞点副业,给集体创收!”书记的声音洪亮,在大食堂里回荡,知青们都低着头,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冰天雪地的,能搞啥副业啊。
命令如山,知青们纵有满腹牢骚,也只能压在心底,私下里找个没人的地方骂骂咧咧几句,然后绞尽脑汁地开始“想金点子”。毕竟,在那个年代,“响应号召”是浸入骨髓的本能。有人提议去山里砍柴卖,可这大雪天进山太危险;有人说编草筐,可草原上草都被雪盖住了,哪有那么多材料。大家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没个靠谱的主意,急得都快抓头发了。
草原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当然是畜牧业!这里牛羊成群,虽未到“多如牛毛”的地步,但几乎每个牧民家庭都拥有相当数量的牲畜。每到秋冬季节,牧民们就会宰杀一些牛羊,储备过冬的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