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封信从江南的常熟出发,要经过好几个省,辗转三千里路,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邮局、多少邮差的手,才能送到这个偏僻的内蒙古小村,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她把信贴在胸口,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嘴里喃喃地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复习,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又过了几天,村里来了个回村取过冬衣物的知青,叫李伟。他刚从包头回来,一见到丁倩就打开了话匣子:“丁倩,你是不知道,包头的复习热潮都快赶上过年了!各个学校都在办补习班,教室里挤得跟罐头里的沙丁鱼似的,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埋头做题,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李伟说着,拍了拍丁倩的肩膀:“你打算去哪儿复习啊?要不跟我去包头吧,那边资料多,还有老师讲课,比在村里强多了。”
丁倩听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教室里人挤人的画面。那么多人挤在一起,空气肯定又闷又浑浊,她本来就容易走神,在那种环境里恐怕根本学不进去。她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在村里复习吧。”
这话一出口,她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她也想回江南,想回到父母身边,想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复习。可她的户口早就迁到了内蒙古,成了“白马大队村民”,想回去比登天还难。别人可以依靠家人的帮助,去大城市的补习班,有堆成山的复习资料,可她呢?只有这间漏风的土房,只有几本旧课本,只有孤零零的自己。
想到这儿,丁倩的心就像风中的草籽,没着没落的。她望着远处连绵的草原,心里满是漂泊感:“这里不是我的家,江南才是,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又过了几天,丁倩的膝盖终于好了些,能正常走路了。她心里惦记着高考报名的事,一刻也不敢耽误,第二天一早就背上书包,揣着公社开的证明信,往村外的三岔路口赶。
她的右腿还没完全恢复,走起来一瘸一拐的,每走一步,膝盖都会隐隐作痛。沿途的墙根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社员,他们的目光跟着丁倩的身影移动,眼神里带着好奇,可没有一个人开口问她要去哪儿,更没人说要帮她一把。
丁倩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针一样扎得她不舒服。她低下头,加快了脚步,直到走出村子,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才渐渐消失。
所谓的“车站”,其实就是河漕路边的一块空地,连个牌子都没有。因为往来的班车少,村民们就约定俗成地把这儿当成了候车点。丁倩站在路边,望着远处空荡荡的道路,心里有些发慌。她不知道班车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会不会错过。
路口两侧是光秃秃的荒坡,地上满是嶙峋的岩石和碎石子,只有几丛稀疏的荒草在寒风里瑟缩着。没有树木遮挡,风刮得更猛了,一阵狂风袭来,丁倩差点被吹得站不稳,她赶紧扶住路边的一块石头,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
寒气顺着衣领往身体里钻,冻得她瑟瑟发抖。她把双手缩进袖筒里,背对着风,像只刺猬似的蜷缩着,来回踱步取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都升到头顶了,班车还没来。丁倩的脚冻得发麻,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她心里又急又慌,可只能耐着性子等。
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远处终于出现了一辆班车的影子。那辆旧班车就像一头疲惫的老牛,晃晃悠悠地在土路上爬行,还时不时地冒着黑烟。丁倩一下子来了精神,朝着班车的方向挥了挥手。
班车“吱呀”一声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丁倩赶紧钻上车,本以为车厢里能暖和点,结果一进去就傻了眼。车里的温度和屋外差不多,脚下的钢板冰凉刺骨,透过鞋底都能感觉到寒意。
车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去公社办事的村民,还有几个和她一样去县城报名的知青。丁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想把窗户关上,却发现窗户的插销早就坏了,只能用手拽着。汽车一启动,就开始猛烈颠簸,窗户玻璃被震得“哐啷哐啷”响,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她脸颊生疼。
一路上,班车走走停停,每次开门,冷空气都会灌进来,把车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热气全吹散。乘客们只能裹紧衣服,缩在座位上,没人说话,只有汽车的轰鸣声和风声在车厢里回荡。
丁倩坐在座位上,被颠得头晕脑胀,膝盖也因为颠簸隐隐作痛。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心里只盼着能快点到县城。
好不容易熬到固阳县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丁倩下了车,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又沉又僵。她饿了一天,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上更是冻得瑟瑟发抖,手指都不听使唤了。
她沿着县城唯一的主街往前走,街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路边的商店大多关着门,偶尔有几家开着门的小食品店,货架上也是空空的,连个馒头都找不到。那个年代物资匮乏,能买到的东西本来就少,更别说这种小县城了。
丁倩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块钱和公社开的证明信,根本没带干粮。她站在街边,看着空荡荡的商店,心里满是无奈。“算了,先去办正事吧,等报完名再说。”她咬了咬牙,强忍着饥饿,朝着照相馆的方向走去。
固阳县城不大,主街就那么一条,照相馆很好找。丁倩走到照相馆门口,推开门就看到里面挤满了人,大多是和她一样来拍报名照片的年轻人。屋里弥漫着一股汗味、尘土味,还有淡淡的定影水味,虽然杂乱,却透着一股热闹的气息。
排队的人排到了门口,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着复习的事。“你昨天做那套数学题了吗?最后一道大题太难了!”“我听说今年的考题可能会难,咱们得多做点模拟题。”“你们报哪个学校啊?我想报内蒙古师范学院。”
丁倩找了个角落站着,等着排队。她在寒风里冻了几个小时,又饿了一天,现在突然钻进这相对暖和的屋里,身体一下子就垮了。她感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困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墙上勉强支撑着。
“下一个,丁倩!”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她了。丁倩猛地回过神,揉了揉眼睛,朝着拍照的地方走去。她知道,现在不是犯困的时候,报完名,她还有很多复习任务要做,绝不能在这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