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瞬间淹至腰际，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扎透了林薇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几乎要惊呼出声，又死死咬住下唇，将声音硬生生咽了回去。追兵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践踏泥水的轰鸣，如同死神的丧钟，在身后不足百米的芦苇荡边缘炸响。
火光晃动，人影幢幢，至少有十几人，呈扇形包抄过来。子弹“嗖嗖”地射入周围的芦苇丛，打断的茎秆噼啪作响，水花四溅。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刺骨的寒冷和几乎要炸裂的肺部。林薇不顾一切地向着河湾下游、芦苇更深更密的方向涉水狂奔。泥泞的河底吸裹着她的双脚，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河水不断消耗着她的体温和体力。
“分头找！那娘们跑不远！”
“点火！把芦苇烧了，看她还往哪儿躲！”赵德贵（老赵）气急败坏的吼声清晰地传来。
点火？林薇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一旦芦苇被点燃，在这干燥的秋季和夜风的助长下，很快就会形成一片火海，她将无处遁形！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芦苇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拼命向前，一边用尽全部感官寻找出路。河面在这里似乎变宽了，对岸黑黢黢的，看不真切。水流也明显湍急了一些。
突然，她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向下沉去！是一个隐藏在芦苇下的深坑！
“咕咚……”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头顶，呛入鼻腔，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她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才勉强重新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混着河水糊了满脸。
而这一番动静，无疑暴露了她的位置！
“在那边！水里！”立刻有眼尖的土匪发现了她，几道手电光柱和火把的光亮迅速向这边集中过来！
“砰！砰！”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在身边的水面上，激起一道道水柱。
完了！林薇心中一片冰凉。前有深水急流，后有追兵枪火，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脚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不是淤泥，而像是……一块巨大的、半淹没在水中的岩石？她下意识地用手摸索，发现这块岩石靠近河中央的一侧，似乎有一个凹陷进去的、被水流冲刷形成的小洞穴！洞口大半没在水下，被浓密的芦苇根系遮挡，极其隐蔽！
绝处逢生！
林薇没有任何犹豫，深吸一口气，猛地潜入水中，拨开缠绕的芦苇根，奋力钻进了那个狭窄的洞穴！
洞穴内部空间不大，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蜷缩着蹲在里面，头顶还有一小片空隙，让她可以将口鼻露出水面呼吸。冰冷的河水浸泡着她，但比起暴露在外的枪林弹雨，这里简直是天堂。
她刚藏好身形，追兵就已经赶到了她刚才沉下去的位置。
“人呢？刚才明明看到在这里！”
“是不是淹死了？”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爷（赵德贵）说了，这娘们值大价钱！”
土匪们骂骂咧咧，手电筒和火把在附近的水面和芦苇丛中胡乱扫射、戳刺。有几下甚至就戳在离洞穴口不到半米的地方，林薇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和粗重的喘息声，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最缓，整个人缩在冰冷的岩石凹陷里，如同冬眠的动物，一动不动。
“妈的，这水这么急，说不定真冲走了！”
“再找找！找不到人，回去没法跟崔先生交代！”
搜索持续了十几分钟，土匪们似乎认定她要么被淹死，要么被水流冲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火光也向着上游和岸边移动。
林薇依旧不敢有丝毫动弹，又在冰冷的水中坚持了足足半个小时，直到外面彻底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和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她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点头，向外窥视。
夜色浓重，河滩上空无一人，追兵似乎已经离开了。
她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浑身虚脱般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寒冷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不能在这里久留！赵德贵和那些土匪找不到她，很可能还会回来，或者在下游设卡。必须尽快离开河道，找到陆地上的藏身之处，并且……要找到小慧！
她挣扎着从洞穴里爬出来，冰冷的河水让她几乎失去知觉。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对岸似乎更近一些，而且看起来植被更为茂密，是山林地带。
她咬紧牙关，开始向着对岸奋力游去。水流比想象中更急，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体力。就在她几乎要力竭沉没时，脚终于触碰到了对岸坚实的河床。
她踉跄着爬上岸，瘫倒在草丛中，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带走她最后一点温度。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她知道，这是失温的前兆，如果就这样昏过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不！不能倒下！
她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陌生的河滩，背后是陡峭的山坡和茂密的森林。
小慧……小慧是往山林里跑的，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山里。
她必须找到小慧，两人在一起，生存下去的几率更大。而且，她答应过要保护好这个女孩。
林薇支撑着几乎冻僵的身体，沿着河岸，向上游方向（也就是小慧逃跑的大致方向）艰难地挪动。她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耳朵竖起着，警惕地捕捉着山林里的任何动静。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她发现了一处被压倒的灌木丛，旁边还有半个模糊的、较小的脚印！是小慧的！她果然逃进了这片山林！
林薇精神一振，顺着痕迹，小心翼翼地往山林深处摸去。
夜色下的山林，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每一道阴影都仿佛隐藏着危险。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更添几分恐怖。
“小慧……小慧……”林薇压低声音，不敢呼喊，只能如同受伤的小兽般，发出微弱的气音。
没有回应。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小慧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或者跑得太远，迷失在了这茫茫大山里？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前方不远处的一簇茂密的蕨类植物下面，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
林薇心中一紧，悄悄靠近。
拨开蕨类植物，只见小慧蜷缩在一个小小的土坑里，浑身沾满泥土和草屑，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肩膀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正无声地流泪。
“小慧！”林薇压低声音，又惊又喜。
小慧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林薇，如同看到了救星，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林薇，身体冰冷得像块石头。
“周姐姐……我……我好怕……”
“别怕，别怕，没事了，我找到你了。”林薇拍着她的背，感受到女孩冰冷的体温和剧烈的颤抖，心中充满了怜惜和后怕。她自己也同样冰冷，两个女孩在这荒山野岭中，如同风中残烛。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林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那些坏人可能还会搜山。我们得找个更隐蔽、能避风的地方，生火把衣服烤干，不然我们都会冻死。”
她扶起小慧，两人相互搀扶着，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幸运的是，她们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找到了一个不大的、似乎是野兽废弃的洞穴。洞口被藤蔓遮掩，很是隐蔽。
林薇让小慧留在洞口警戒，自己则冒险在附近捡拾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和枯叶。她用沈惊鸿教过她的、最原始的火镰引火法（幸好她将这套小工具也随身带着），试了好几次，双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终于，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枯叶中跳跃起来，继而点燃了细小的树枝。
橘红色的、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洞穴的黑暗和阴冷，也带给两个濒临绝境的女孩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们脱下湿透的外衣，架在火堆旁烘烤，身体紧紧靠在一起，汲取着彼此体内和火焰那微薄的暖意。
“周姐姐……那些……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小慧惊魂未定地问道。
林薇沉默了一下，没有说出实情，只是含糊道：“是一些坏人。我们挡住了他们的路。”她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坚定，“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摸了摸怀中，那枚素银镯子还在，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慰。惊鸿，无论你在哪里，请给我力量……让我能带着这个无辜的女孩，活下去，走到延安。
火光映照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在漆黑的川东山林中，如同一点不肯熄灭的、倔强的微光。
而远在上海，一场针对叛徒“青鸟”老余的紧急审讯，也正在连夜进行，其结果，将直接关系到林薇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