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走后,沈知微在窗边站了很久。卷宗里的字一句句在脑中回响,那些名字背后的人,有的死在流放路上,有的全家饿毙。她合上册子,转身走向内殿。
裴砚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她。
“还在想刚才的事?”他问。
她点头:“我想出宫一趟。”
裴砚放下笔:“去哪?”
“京郊的村子,还有城南集市。”她说,“我们定下的政令,到底有没有落到百姓身上,得亲眼看看才知道。”
裴砚沉默片刻,起身换下龙袍,取了两件粗布衣裳递给她:“那就现在走。”
两人从偏门出宫,未带随从,一路步行至城外。日头渐高,田埂上偶有农人低头劳作,见有人来,也只是抬眼一扫便低下头去。
沈知微走到一处田边,见一位老农蹲在地头抽烟。她上前轻声问:“老人家,今年收成如何?”
老农摇头:“还行吧,够交税就行。”
她又问:“一亩地打多少粮?缴多少?”
老农迟疑了一下:“三石,缴一半。”
她心头一紧。朝廷明令灾年减赋,亩产不足四石者免征,怎会还要缴一半?
她不动声色,抬手触了耳后玉坠。
系统提示音响起:【冷却完毕,剩余使用次数:四次】。
她锁定老农,启用。
【捕获心声——“哪敢说真话?里正说了,谁乱讲就取消秋赈……其实去年蝗虫吃了一半,剩下的还不够种籽钱。”】
她收回手,没再追问。
裴砚站在她身后,眉头紧锁。
两人继续往前走,到了村口。几个孩子围在井边喝水,衣服破旧,脸上沾着尘土。一个少年弯腰捡起地上几根麦穗,刚塞进怀里,就被一名壮汉冲上来抓住胳膊。
“又偷!抓你三次了!”那人是里正,一把将少年推倒在地,“罚钱!五十文!不交就报官!”
少年挣扎着爬起来:“我没偷!这是风刮下来的!我娘病了三天没吃饭……”
里正冷笑:“风刮的也归公!再闹,关你三天!”
沈知微上前一步:“这点麦穗,值不了几个钱,何必为难孩子?”
里正打量她一眼:“你们是谁?管得着吗?这是村规!”
裴砚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扔过去:“算我买的。”
里正愣住,低头捡钱。少年趁机跑开,临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说:“官家说五谷丰登,可我家灶冷七日。”
这句话像钉子扎进心里。
沈知微没动,只看着那孩子跑远。
裴砚低声道:“我们以为减了税,百姓就能喘口气。可下面根本不按规矩来。”
她点头:“政令到了地方,全变了样。”
天近黄昏,他们进城,直奔南市。
昔日喧闹的街巷如今冷清,只有零星摊贩守着空筐。每个摊前都挂着一块木牌,写着“官许”二字。
他们走近一个卖布的妇人摊前。布料粗糙,颜色暗淡。
沈知微问:“这布多少钱一尺?”
妇人叹气:“三十文。可没人买,都去大铺子里了。”
“为啥不去别处摆摊?”
“不行啊。”妇人苦笑,“整市令下来,只能在指定地方卖,每天还得交二十文牌银。我一天挣不够十文,哪敢天天来?”
沈知微再次触碰耳后玉坠。
系统提示:【冷却完毕,剩余使用次数:三次】。
她锁定妇人,启用。
【捕获心声——“皇后娘娘不是要惠商吗?怎么反倒让我们活不下去了?这牌子就是捞钱的钩子。”】
她猛地睁眼。
裴砚察觉她的异样:“怎么了?”
她摇头:“我们想帮小商贩,结果成了压他们的石头。”
裴砚脸色沉了下来:“谁定的牌银?户部还是工部?”
“都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我们在宫里写的条文,没人管它落地时变成什么模样。”
他们离开集市,一路无言,回到宫中已是深夜。
偏殿烛火未熄,沈知微取出纸笔,铺在案上。
裴砚站在她身旁:“写吧。”
她提笔写下第一条:**轻田赋**。
“三年内,受灾郡县分步减免粮税。每亩产量不足三石者,免征。严禁额外摊派,违者革职查办。”
裴砚看罢,提笔补充:“各州设监察使,由皇后亲选寒门官吏担任,直奏御前。”
她点头,写下第二条:**宽市禁**。
“废除小贩牌照费。划出三处免租集市区,允许流动经营。禁止兵卒驱赶,违令者以扰民论处。”
裴砚沉吟:“光划地不够。得让人知道能去哪卖。”
她接道:“让衙门每月张贴告示,写明集市地点、开放时间,百姓可投诉违规执法。”
第三条:**兴水利**。
“以工代赈,修浚河道。按劳计酬,每日发粮或铜钱。工程进度与款项发放同步公示,杜绝冒领。”
裴砚看完,提笔加了一句:“凡虚报成效、克扣款项者,查实即革职流放,永不叙用。”
殿内一时安静。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两人脸上。
沈知微盯着纸上三条,一字一句道:“这次不能再让政令变成空话。”
裴砚看着她:“那就从人选开始。监察使必须忠诚,有能力,且不在现有官系之中。”
“我已经想到几个人。”她说,“周文远可以牵头。他在地方干过实事,知道百姓要什么。”
裴砚点头:“让他三日后进京,先听他汇报地方新政执行情况。”
“林承业也要调来。”她补充,“他主修两座桥,清查屯田积弊,考评第一。这种人,才该进内阁。”
裴砚忽然问:“你今天用了几次系统?”
她想了想:“三次。一次在田头,一次在集市,还有一次……是在回来的路上,听了两个路人闲谈。”
“听见什么?”
“有人说,‘上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怎么活’。”她顿了顿,“还有人说,‘新皇后看着和气,可谁知道她是不是做样子’。”
裴砚冷笑:“他们有权怀疑。是我们没让他们看见真东西。”
沈知微拿起朱笔,在三条新政旁画了个圈:“那就让这三条先落地。不靠嘴说,靠事做。”
裴砚伸手抚过纸面:“百姓不怕官大,怕官看不见他们。我们现在,就得做那个看见他们的人。”
她抬头看他:“明天我就召户部、工部、礼部尚书入宫,把这三条交给他们细化。”
“你要盯紧。”他说,“不能让他们改得面目全非。”
“我会亲自审每一项细则。”她语气平静,“谁敢动手脚,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永不叙用’。”
殿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
内侍在外轻声禀报:“娘娘,夜深了,可要备寝?”
沈知微摇头:“不忙。先把这几条誊抄三份,一份存档,一份送陛下,一份明日早朝当众宣读。”
内侍应声退下。
裴砚坐了下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议政是什么时候?”
她笑了笑:“你让我列一份改革清单,我说要先查账。”
“那时候你还不信我。”他说。
“现在也不全信。”她抬眼看他,“但我信这件事是对的。”
他没笑,只是点头:“只要方向对,路再难走,也得走下去。”
她重新拿起笔,在纸角添了一行小字:**所有新政执行情况,每月汇总上报,公开张贴于各州府衙门外,百姓可查可议**。
写完,她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入木匣。
裴砚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月光洒进来,照在案上的木匣上。
远处宫灯点点,寂静无声。
沈知微走到他身边,望着外面的夜色。
“明天早朝,你会来吗?”她问。
“会。”他说,“我要亲眼看着这三条,从纸上走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