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御书房的案前,指尖抚过那份婚约谱系图上沈家的名字。纸面泛黄,墨迹陈旧,可那行“李氏与崔氏旁支议亲未遂”的记录却像新划上去的一样刺眼。
裴砚靠在龙椅里,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打算怎么查?”
“先从家里开始。”她说,“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裴砚点头:“准你调阅沈府历年刑名备案,若有牵连,一并彻查。”
内侍很快取来了几册旧档。沈知微一页页翻看,手指停在嘉和六年冬月的条目上——本该记录嫡小姐病故的卷宗不见了,只剩一个空白签条。
她抬眼看向坐在下首的沈翊:“父亲,记得那夜医官开的是什么方子吗?”
沈翊的手指微微一抖,袖口滑落半寸。他迟疑片刻才答:“风寒入体,用了温补散寒的药。”
“可我记得,姐姐走的时候,嘴是黑的。”沈知微声音很轻,“瞳孔缩成针尖,呼吸急促,七窍渗血。这不是风寒,是中毒。”
沈翊猛地抬头:“你胡说什么!清瑶的姐姐是病死的,全府都知道!”
“全府都这么说。”她看着他,“可守夜的婆子临终前去了城外慈恩庵,托人带出一句话——‘那碗安神汤端进去时还是白的,端出来就变了颜色’。”
沈翊的脸色变了。
沈知微不再看他,转身对内侍道:“去请李氏进宫,就说贵妃想整顿家风,请主母教导规矩。”
半个时辰后,李氏到了偏殿。
她穿一身深青褙子,发髻整齐,脸上带着惯有的威严。进门便站定,不跪也不请安:“贵妃召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陈年旧事?”
“不是旧事。”沈知微坐正,“是你亲手埋下的祸根。”
李氏冷笑:“我教养嫡女,主持中馈,何错之有?倒是你,身为庶出,竟敢污蔑主母,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知微闭了闭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静默中,李氏的心声清晰响起——**“若非我换掉那碗安神汤,她怎会七窍流血而亡!”**
沈知微睁开眼,直视对方:“你说她死于风寒,可医案写的是‘口吐黑血,瞳孔涣散’,那是鹤顶红中毒之象。你当年换药那夜,穿的是绣金线海棠裙,对不对?”
李氏浑身一震,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条裙子?那天晚上只有我自己在房里……”
“还有谁在?”沈知微逼近一步,“那个端药的丫头呢?后来为什么失踪了?是不是被你沉进了后园的井里?”
“我没有!”李氏尖叫起来,“这是陷害!你是疯了!一定是鬼魅附身,才会说出这种话!”
“疯的是你。”沈知微冷冷道,“为了让你的女儿沈清瑶成为唯一的嫡女,你亲手毒杀了原配所生的大小姐。你以为没人看见,可有人听见了你半夜烧纸钱时的自语——‘对不起,可清瑶才是我的命’。”
李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沈知微拍了下手。
两名女官捧着两份文书进来。
“这是守夜婢女临终口供,由慈恩庵住持亲笔记录,加盖手印。”她展开第一份,“第二份,是从老医官私录笔记中抄出的毒理分析,提到嘉和六年曾有一例鹤顶红误诊为风寒暴毙,患者特征与大姐姐完全吻合。”
李氏突然扑上来抢:“烧了它!都给我烧了!”
女官侧身避开,禁军立刻上前将她架住。
她挣扎着大喊:“沈翊!你说句话啊!她是你的女儿!你难道要信这个贱人生的丫头,不信我这个正妻吗!”
沈翊一直低着头,此刻终于开口:“够了。”
他的声音沙哑:“家门不幸……确有此事。”
殿内一片死寂。
沈知微转头看他:“你知道?”
沈翊没有抬头:“我知道那天晚上汤药被人动过。我也知道医官不敢写实情。但我装作不知道。因为我不想毁了这个家。”
“你错了。”她说,“真正毁了这个家的人,是你纵容的那个女人。”
她走到李氏面前:“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沈家主母。即日起幽禁别院,断绝内外往来,待朝廷定罪。”
李氏嘶吼着被拖出去,一路哭骂不停。
沈知微站在原地,手中攥着那张残缺的案卷。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她的白玉簪上,簪尖笔直向前。
她唤来贴身侍女:“去查当年经手此案的所有人。活的,带到我面前问话。死了的,查亲属去向。”
侍女应声退下。
她又提笔写下一道名单,递给内侍:“这几人曾在沈府当差,如今流落在外。找到他们,许以庇护,只要肯说实话。”
内侍接过纸条看了眼,抬头欲问。
“不必多言。”她打断,“这件事,我要查到底。”
她走出偏殿时,天色已近午。
宫道上人影稀疏,远处传来一声钟响。
她刚踏上台阶,迎面一名小宦官低头走来,怀里抱着个木匣。
她脚步一顿。
那人抬头,眼神闪了一下,迅速低头让路。
沈知微没说话,继续前行。
回到御书房,裴砚还在批阅奏折。
“查完了?”他问。
“只开了个头。”她把整理好的证据放在案上,“李氏认罪前说的话,已经足够定她死罪。但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尚不清楚。”
裴砚翻看文书,眉头越皱越紧:“一个主母,敢在府中公然投毒,还敢掩盖十年,说明她不怕被揭发。是谁给她撑腰?”
“或许是整个沈家的沉默。”她说,“也可能是外面的人。”
裴砚放下笔:“你要继续查?”
“必须查。”她说,“她能杀一个嫡女,就能害更多人。我活着,对她来说就是个威胁。”
裴砚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开口:“我会让刑部配合你。任何人阻挠调查,按抗旨论处。”
她点头:“谢陛下。”
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裴砚叫住她,“你不怕查到最后,发现更多不想知道的事?”
她站在门口,背对着他:“怕。但我更怕装作不知道。”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她的裙角。
她抬手扶了扶发间的白玉簪。
簪尖依旧朝前。
她迈步走出御书房。
长廊尽头,那名抱匣的小宦官正蹲在地上捡拾掉落的文书,一只手掌悄悄把一张纸塞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