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脚步声还未散尽,方才东街施粥点突发持刀闯入伤人事件,内侍已匆匆赶去处理。沈知微正要转身回凤栖宫换下沾尘的粗布衣裳,一名内侍匆匆赶来,声音压得极低:“钦差大人已入乾清殿,陛下召贵妃即刻觐见。”
她脚步一顿,指尖在袖中微微一蜷。
钦差?这个时候来查疫案?
她没有多问,只点头应下,整了了领口,抬步朝乾清殿走去。天边云层厚重,风从廊下穿行而过,吹起她素色裙角。白玉簪依旧稳稳簪在发间,未偏分毫。
殿门开启时,裴砚已在龙椅上落座。他脸色沉静,目光却未落在阶前那人身上,而是直直看向殿门方向,直到看见沈知微进来,才微微颔首。
钦差立于丹墀之下,身着青袍官服,手持圣谕黄卷,神情肃然。他名叫李承恩,曾外放岭南,以“清廉刚正”闻名朝野。此刻手中捧着一只青布药包,封口用火漆印着太医院密柜的标记。
“臣奉旨彻查京畿疫源。”他朗声道,“经多方查证,此药出自太医院密柜,配方含腐根、瘴草等剧毒之物,致百姓发热呕血,疫病蔓延。而此药包之上,竟有贵妃印鉴!请陛下明察,治其渎职之罪!”
满殿寂静。
沈知微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药包上,不动声色闭眼一瞬。
心镜启动。
目标:李承恩。
三秒。
“只要她敢否认,立刻呈上假供词……裴砚再信她,也得顾全朝议。”
心声入耳,她睁开眼,神色未变。
她缓步上前,声音平稳:“你说这药是我授意所制,可有凭证?”
李承恩冷哼一声:“药包封印完好,印鉴清晰,正是贵妃私印。太医院两名医丞已写下供词,指认你三日前亲临密室,交付药方!”
他说完,从袖中抽出两份文书,高举过头。
沈知微却不接,只淡淡道:“若此药真有毒,为何至今无人因服用此方而病发?西市施粥所用药物皆由太医院统一配发,百姓日日服用,未曾见一人倒下。”
“那是你掩盖得好!”李承恩厉声,“你早将真药替换,只留这毒方作饵,诱朝廷入局!”
她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把药给我。”
众人一惊。
裴砚猛然站起:“知微!”
她已接过药包,当众拆开封线,倒出几粒褐色药丸。药味微苦,并无异样。
她抬眼看李承恩:“你说它能致疫,那我便当场服下。若我安然无恙,便是你构陷;若我中毒倒地,任凭处置。”
“不可!”裴砚一步踏出龙座,“此事容后再议!”
“不必。”她已将药丸送入口中,吞下。
全场死寂。
一息,两息……她站得笔直,面色如常,呼吸平稳。
片刻后,她抬手抹去唇边残渣,直视李承恩:“我现在如何?可有寒颤?可有呕血?若药真有毒,此刻早该发作。你既说是剧毒,为何我不受影响?”
李承恩脸色微变,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不等他答,再度闭眼。
“糟了……她竟真吃了……账本还在城南别院……不能让他们去搜……”
她睁开眼,唇角微扬,转向裴砚:“陛下,此人眼神闪躲,言语前后矛盾。臣妾斗胆,请命禁军搜查其随行文书及居所,必有所获。”
裴砚盯着李承恩,冷声道:“准。”
两名禁军立刻上前。李承恩慌忙后退:“你们敢搜钦差?这是藐视圣谕!”
“圣谕查的是真相。”沈知微平静道,“你若清白,何惧一搜?”
禁军动作迅速。不到半盏茶工夫,一名校尉快步回禀:“启奏陛下,在钦差城南别院暗格中发现账本一本,记载‘收银三千两,助陷贵妃’字样。另有太医供词抄本,内容与今日所呈不符,显系伪造。”
裴砚接过账本翻看,脸色越来越沉。
沈知微继续道:“这药方本是防疫良方,我去太医院取药那日,确曾在登记簿上盖印。但药包取出时间应在昨日辰时,而李承恩称前夜便已查获——时间对不上。他根本没进过密柜,药包是伪造的。”
她顿了顿,看向李承恩:“你受人指使,带着假证据入宫,意图借疫案扳倒我。可你忘了,真正的毒药,不会让人活着站在这里说话。”
李承恩额头冒汗,忽然跪地:“陛下明鉴!我是被人蒙蔽!有人许我高官厚禄,让我配合演这一出……我也是为查清真相啊!”
“真相?”沈知微冷笑,“你心虚时第一个念头,不是自证清白,而是想着藏账本。这种反应,不是被蒙蔽,是早已同流合污。”
裴砚猛地将账本摔在案上:“欺君罔上,构陷妃嫔,罪不容赦!来人——削去官职,即刻押赴岭南,终生不得返京!”
禁军上前拖人。李承恩挣扎嘶喊:“陛下!我是清流出身!您不能如此待我!我背后还有人——”
话未说完,已被堵住嘴,拖出大殿。
殿门关闭,余音消散。
沈知微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抚过白玉簪。她知道,李承恩只是棋子。三千两白银,不是小数目,能拿出这笔钱的,绝非寻常官员。
她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药末,缓缓握紧。
裴砚走下台阶,停在她面前:“你为何敢吃那药?万一真是毒呢?”
“因为我知道它没毒。”她抬头看他,“太医院每一份药方都有备案,我前日去取药时,亲眼见孙济安配制。那药是用来清热解毒的,连孩童都能服用。他拿出来的所谓‘毒药’,不过是普通药材加了颜色。”
她顿了顿:“他们急了。粮案刚破,就立刻派人来反咬一口。说明他们在朝中有根,且怕我继续查下去。”
裴砚沉默片刻:“账本上的银钱流向何处?”
“户部一位郎中签的支票。”她说,“那人姓陈,名德海,三年前曾是王府记事,后来调入户部。而那个王府——是昭王府。”
裴砚眼神骤冷。
她没再说下去,只将手中药末倒入袖囊:“我会查到底。但这一步,必须走得稳。”
裴砚看着她,忽然伸手,替她扶正了稍斜的白玉簪:“你不必一个人扛。”
她怔了一下,随即摇头:“我不是一个人。我只是不能让任何人替我挡刀。”
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内侍捧着卷宗进来:“启禀陛下,刑部已开始追查账本关联人员,第一批名单拟好,请您过目。”
裴砚接过,挥手示意退下。
沈知微转身欲走:“臣妾去整理太医院这几日的出入记录,看看还有谁接触过密柜。”
“等等。”裴砚叫住她,“今晚别熬太晚。这事,我们一起查。”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
走出乾清殿时,天色已暗。晚风拂面,吹动她素色裙摆。她站在紫宸殿廊下,望着远处宫灯一盏盏亮起。
手指再次摸到白玉簪。
她低声说:“你们越急,我越稳。”
宫道尽头,一辆不起眼的青篷车悄然驶出侧门,车轮碾过石板,向城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