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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窑死寂。灶膛口那点微弱的橘黄火苗,在李青禾枯槁的瞳孔里疯狂跳跃,如同她胸腔深处那团被点燃的、名为“要术”的野火。怀里那本散发着浓烈霉腐气的《齐民要术》残卷,冰冷的书脊紧贴着她枯槁的、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的狂澜。

看不懂!

横竖撇捺,墨点勾连,在她布满血丝的眼窝里,依旧是扭曲盘绕、无法破解的鬼画符!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发黄发脆的书页上,如同无数道冰冷坚固的闸门,将她渴求的目光死死挡在生机的彼岸!

可那指尖拂过墨迹时汹涌而来的、源自血脉的共鸣——犁铧破土的阻力,种子萌发的悸动,杂草断根的脆响,麻水刺鼻的恶臭,蚜虫僵死的抽搐——是如此真实!如此滚烫!它们如同无数条无形的线,一头死死缠在她溃烂流脓的指尖,一头深深扎进眼前这片冰冷污秽的“窑工坟场”!

书……不是废纸!

是钥匙!是能撬开这土地诅咒的、唯一的钥匙!

“嗬嗬……” 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气音从她干裂起皮的唇缝间挤出。巨大的渴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灼着她被剧痛和绝望反复碾压的灵魂!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书页边缘,指甲在发脆的纸张上留下几道更深的、带着脓血的划痕。

光!

这微弱的光不够!太不够了!

她要看!她要穿透这墨色的迷雾!看清那藏在鬼画符背后的、活命的真意!

她的目光如同最饥饿的秃鹫,在昏黄跳跃的火光下,疯狂地扫视着密密麻麻的墨迹。掠过那些粗犷的笔画,掠过那些被虫蛀蚀的、如同伤口般的孔洞,掠过那些烟熏火燎的、如同土地伤疤的污迹……

突然!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攫住,死死钉在翻开的书页右下角!

不是墨字!

是图!

一幅线条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笨拙模糊的……墨线图!

火光摇曳,那图影影绰绰。

似乎画着一片田地?田垄歪歪扭扭。田垄之间,画着几个如同……粪堆般的、不规则的墨点?墨点旁边,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几条细线,指向田垄深处。图的旁边,极其粗陋地勾勒着一个……像是锄头?又像是某种奇怪耙子的工具?

图!

她能看懂图!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怀里的书册差点脱手!她慌忙用溃烂稍轻的左手死死按住!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贴到那粗糙的书页上,贪婪地吞噬着那简陋图画的每一根线条!

田……粪堆……工具……

这是在……教人往地里……埋东西?埋什么?像粪堆一样的东西?

埋了之后……庄稼就能长好?

这个简陋的图示,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第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她冻僵的思绪!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闪现:王婶家猪圈旁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粪肥!春天里,王婶用粪叉将那黑乎乎的东西撒进菜畦!她家菜畦里那长得格外肥壮油绿的青菜!

粪!

是粪!

这图……是在教人往地里……上粪?!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震撼和一种拨云见日的狂喜,让李青禾几乎要跳起来!可腹腔深处那冰冷的钝痛如同铁索,将她死死钉在冰冷的碎瓷地上!但这剧痛也无法阻挡她胸腔里那团燃烧的野火!

她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珍重地拂过那简陋的墨线图。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冰冷粗糙,可那简单的线条却仿佛拥有了生命!她仿佛“看”到了!看到了那墨点般的粪堆被埋进田垄!看到了那粗陋的工具在松土!看到了干瘪的种子吸饱了粪力,爆发出惊人的绿意!

“粪……粪……” 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极其艰难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被巨大明悟冲击后的茫然。

这图……画得太简单了!粪怎么堆?堆多少?埋多深?那工具……到底怎么用?旁边那密密麻麻的鬼画符……是不是就写着这些?

巨大的求知欲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燃烧着骇人光芒的眼睛,穿透破窑浓稠的黑暗,死死盯向窑洞外那无边的寒夜!目光所向,是王婶家那低矮破旧、却飘荡着猪粪和烟火气的窑洞!

王婶!

王婶会捻麻线!王婶知道麻水能杀虫!王婶家的菜……长得好!王婶……一定懂!一定懂这书里的图!一定懂旁边那些鬼画符!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李青禾所有的羞耻、恐惧和多年来如同甲胄般包裹着她的麻木!去问!去求!哪怕被嘲笑,被唾骂,被当成疯子!她也要知道!知道这“粪”字怎么写!知道这图里藏着的活命真意!

活下去!为了书!为了要术!

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腹腔深处那尖锐的抗议,不顾溃烂的右肩伤口被撕裂的剧痛!她用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死死抱着那本散发着霉腐气的破书,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魂魄!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冰冷刺骨的碎瓷地面,一点一点,将自己枯槁的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佝偻的脊背在黑暗中弯成一道更加绝望却也更加决绝的弧线。

一步!一挪!

拖着灌满泥浆、如同坠着铅块的双腿,挪向那扇低矮破旧的窑门!

每一步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冷汗如同滚烫的油,混着肩头渗出的脓血,在她枯槁的后背肆意流淌!

推开窑门!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劈头盖脸地砸来!吹得她枯槁的身体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住!怀里的书册被风掀起一角,发黄发脆的书页在寒风中发出凄厉的“哗啦”声!

她死死护住!将书册更紧地按在胸口!如同护住唯一的火种!

然后,一步,一步,踏入了无边的、呜咽着的寒夜!

枯槁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魂,抱着怀里的“圣物”,在凛冽的夜风里,朝着王婶家那点微弱的灯火……艰难地……挪去。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屑,抽打在她脸上,如同鞭笞。腹中的剧痛一阵紧似一阵。可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前方那点昏黄的灯火,如同迷失在暴雪中的旅人,盯着最后的灯塔。怀里的书册冰冷坚硬,那股浓烈的霉腐气混合着她身上脓血的气息,在寒风中弥散开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知识”的味道。

终于,挪到了王婶家低矮的窑洞前。破旧的木板门紧闭着,缝隙里透出昏黄摇曳的灯火,也飘出猪粪、柴烟和一种……属于活人家庭的、令人心头发酸的暖意。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寒风割喉的刺痛。她站在门外,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巨大的羞耻和一种近乎亵渎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一个浑身恶臭、被休弃的窑婆子……抱着本发霉的破书……深夜来敲王婶的门……问书上的字?

王婶会怎么看她?会像其他人一样,骂她疯婆子?嫌她晦气?用扫帚把她打出去?

窑洞内传来王婶低低的咳嗽声,还有锅铲碰撞的轻微声响。那声音如此平凡,却在此刻的李青禾听来,如同天籁。

活路……在门里……

书里的真意……在门里……

这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她枯槁的手指因为巨大的紧张而痉挛着,颤抖着抬起,用那只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手手背——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极其艰难地、轻轻地……叩响了那扇低矮破旧的木板门。

“笃……笃笃……”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被寒风的呜咽吞没。

窑洞内的声响停顿了一下。

李青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枯槁的身体僵硬地杵在寒风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谁啊?这大半夜的?”王婶那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和一丝不耐的嗓音响了起来,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

破旧的木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昏黄的灯火瞬间涌出,刺得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眯了一下。王婶那张被灶火熏得微红、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庞出现在门缝后,头上包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巾。当她看清门外那个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枯槁如鬼、怀里还死死抱着本破书的身影时,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老天爷!是……是你?”王婶的声音拔高了,带着难以置信,“李……李青禾?你……你这大半夜的……抱着堆烂纸……杵我家门口……撞鬼了还是魔怔了?!”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李青禾怀里那本散发着浓烈霉腐气的破书,眉头紧紧皱起,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

那毫不掩饰的惊愕和嫌恶,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李青禾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怀里的书藏到身后,可双臂却如同被冻住般僵硬。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想转身逃走,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逃离这自取其辱的境地!

可怀里那冰冷的书册,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她的胸膛!那简陋的墨线图……那“粪”字的猜想……那活命的真意……

“呃……嗬嗬……” 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在巨大的羞耻和更巨大的求生渴望撕扯下,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竟让门后的王婶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李青禾不再犹豫!她如同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猛地将怀里那本破书举了起来!动作如此突兀猛烈,差点将那本就脆弱的书页扯散!她枯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颤抖着,极其笨拙地、几乎是粗暴地翻动着那发黄发脆的书页!

“哗啦……哗啦……”

书页在寒风中发出凄厉的呻吟。

终于!翻到了那页!那页有着简陋墨线图的残页!

昏黄的灯火从门缝里透出,勉强照亮了那模糊的图画。

李青禾枯槁的手指死死戳在书页上!指甲几乎要戳破那脆弱的纸张!她指着图上那几个如同粪堆般的墨点,又猛地指向旁边那密密麻麻的、如同群蚁排衙的鬼画符中的一个字!那个字笔画相对简单,似乎……隐隐约约像个“米”字,上面又多了几笔?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婶,干裂起皮、布满烫伤疤痕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却带着巨大急切和渴望的声音:

“这……这个字……念……念啥?!”

她的手指在那墨字上疯狂地点戳着,指甲在发脆的纸张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是……是不是……‘粪’?!”

她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嘶吼的求证:

“牛粪的‘粪’?!是不是?!”

死寂。

寒风呜咽着掠过破窑的土墙。

王婶站在门缝后,那张被灶火熏得微红的脸庞上,所有的惊愕、嫌恶、不耐……在听到李青禾那嘶哑的、指向书中“粪”字的疯狂嘶吼时,瞬间凝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目光如同见了鬼般,在李青禾那枯槁疯狂的脸庞、和她指尖疯狂点戳的那个墨字之间……来回扫视!

时间仿佛停滞了。

只有寒风在呜咽。

下一秒——

“噗——!”

一声极其突兀、如同被强行憋回去、却又实在忍不住的巨大嗤笑声,猛地从王婶的喉咙里爆发出来!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水,巨大的、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乡野粗鄙气息的哄笑声,如同炸雷般,在这寂静的寒夜里轰然炸响!

“哈哈哈哈哈哈——!!!”

王婶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门外僵立如木偶的李青禾,手指因为大笑而剧烈颤抖着:

“哎哟我的老天爷!哎哟喂!笑死老娘了!哈哈哈!!”

她笑得几乎喘不上气,声音因为巨大的荒谬感而变得尖利刺耳:

“‘粪’?!牛粪的‘粪’?!哈哈哈!李青禾!你个夯货!睁大你那俩窟窿眼儿好好瞅瞅!!”

王婶猛地止住一点笑声,凑近门缝,昏黄的灯火照亮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巨大荒谬和极度鄙夷的神情,她伸出那根粗糙的、沾着猪食残渣的手指,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羞辱的力道,狠狠戳在李青禾指尖点着的那个墨字上!

“这他娘的是‘粪’字?!放你娘的罗圈屁!”

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青禾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清晰无比地砸在寒夜里:

“这他娘的是‘稻’!稻子的‘稻’!稻谷的‘稻’!你个睁眼瞎!连‘粪’字都不识,还抱着本烂书充秀才?!哈哈哈!笑死个人了!”

“稻”?

稻子的“稻”?

不是“粪”?

王婶那炸雷般的嘲笑和那个精准戳在墨字上的、带着猪食残渣的粗糙手指,如同两记烧红的耳光,狠狠扇在李青禾枯槁的脸颊上!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示众般的羞耻,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她残破的胸腔!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那巨大的哄笑声撕成了碎片!

不是粪……

是稻……

她……她认错了……她闹了天大的笑话……

怀里的书册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她枯槁的手指猛地一缩,几乎要松开!那本散发着霉腐气的破书差点从她僵硬的手中滑落!一股巨大的、想要逃离的冲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可就在她意识即将被羞耻和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

王婶那炸雷般的嘲笑声里,另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字眼,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了她冻僵的脑海!

**“粪”?!**

**“连‘粪’字都不识?!”**

王婶知道“粪”字!王婶认得“粪”字怎么写!

她知道!她知道那个字!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震撼,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荒谬!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迷雾!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原本被羞耻和绝望占据的、深陷的眼窝里,那骇人的光芒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泼了油的野火,更加疯狂地燃烧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门缝后王婶那张因大笑而扭曲的脸!那眼神不再是羞耻和哀求,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狼般的凶狠与不顾一切的贪婪!

“那……‘粪’字……怎么写?!” 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急切,猛地从她干裂的唇间爆发出来!音量不大,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瞬间刺穿了王婶那刺耳的哄笑声!

王婶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那混合着荒谬和鄙夷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如同被冻僵的面具。她那双精明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死死盯着门外那个枯槁如鬼、此刻眼神却亮得如同要吃人般的身影。

“啥?” 王婶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错愕,仿佛没听清,又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啥?”

李青禾不再说话。她只是猛地将那本破书再次举高!枯槁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捏着那发黄发脆的书页!另一只溃烂流脓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用那深可见骨、指甲翻卷破裂的食指,不顾掌心糜烂创口传来的剧痛,狠狠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残般的力道,戳向书页上那大片空白的边缘!

“写!” 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野兽的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巨大的渴望,“写给我看!‘粪’字!怎么写?!”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溃烂的创口里,脓血混着污黑的泥灰,瞬间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也滴落在书页空白的边缘!

那混杂着脓血和泥灰的指尖,那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如同地狱之火般的炽烈光芒,那不顾一切的、如同索命般的嘶吼……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而震撼的画面!

王婶脸上的惊愕和鄙夷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这疯狂求知欲所震慑的……恐惧。

她看着李青禾那深可见骨、流着脓血、却死死戳在书页空白处的手指。看着那枯槁脸上如同鬼火般燃烧的眼神。看着那本散发着霉腐气、却被当成圣物般捧着的破书。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有寒风呜咽。

终于,王婶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混杂着荒谬、不耐、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孤狼般眼神逼出来的、无可奈何的……屈服。

“夯货……” 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没了刚才的尖利,只剩下一种浓重的、如同面对不可理喻之物的疲惫。

然后,她极其不情愿地、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或许是被那眼神所慑),伸出了那根粗糙的、沾着猪食残渣的食指。

昏黄的灯火下。

王婶那粗糙的指尖,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缓慢地、笨拙地……落在了书页那片被李青禾脓血指尖戳着的、空白的边缘。

第一笔……横。

第二笔……竖。

第三笔……撇……

一个同样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却笔画清晰、带着浓重泥土气息的——“粪”字,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在王婶那粗糙的指尖下……诞生了!

墨迹未干(实则是王婶指尖的污垢和湿气),笔画粗陋。

可那形状,那结构——

赫然与李青禾脑海中想象的、与粪堆形象对应的“鬼画符”……完全不同!

它更加复杂,更加……像一个真正的“字”!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刚刚诞生的、歪歪扭扭的“粪”字!如同盯着一个来自天外的神谕!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拨云见日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残破的躯体!

原来……“粪”字……是这样写的!

原来……书上的“稻”字……是那样写的!

原来……这些鬼画符……真的……对应着……东西!对应着……活命的法子!

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怀里的书册被抱得更紧!她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贪婪的饕餮,疯狂地扫视着书页上那个简陋的墨线图,扫视着旁边那密密麻麻的鬼画符!又猛地抬起头,看向王婶刚刚写下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粪”字!再低头看墨线图上的粪堆墨点!

图!字!

图上的粪堆!王婶写下的“粪”字!

它们……连起来了!

那冰冷的墨迹……那看不懂的鬼画符……活了!它们活了!

“嗬……嗬嗬嗬……” 一阵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尽最后一口气、却又蕴含着巨大狂喜的嘶鸣声,从李青禾剧烈颤抖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在寒风中微弱地飘散,却充满了足以撼动星河的……明悟之光!

她不再看王婶。不再看那扇门。不再看这寒夜。

她猛地转过身!

佝偻的脊背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弯成一道更加绝望却也更加决绝的弧线!怀抱着那本散发着霉腐气的破书,如同抱着失落的圣物重新归位!一步!一挪!朝着自己那如同坟墓般的破窑……踉跄着……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圣的专注……挪了回去!

寒风呜咽。

王婶僵立在门缝后,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茫然和一丝……被深深震撼后的余悸。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根刚刚写下“粪”字的、沾着污垢的粗糙食指,又抬头望向寒夜里那个抱着破书、踉跄离去的枯槁背影。

昏黄的灯火下。

那个刚刚写下的、歪歪扭扭的“粪”字,静静地躺在书页空白的边缘。

墨迹(污垢)未干。

旁边,是那幅简陋的、画着粪堆和田垄的墨线图。

还有……无数密密麻麻、依旧冰冷陌生、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生机的……鬼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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