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苏卿卿苏醒已经过去七十二小时。
地下医疗中心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新型能量稳定剂混合的独特气味。苏卿卿穿着柔软的浅蓝色病号服，坐在苏小天床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绘本，轻声念着故事。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异常平稳。
顾怀章站在观察窗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由陈博士团队提交的、长达七十三页的详细评估报告。他的目光在报告上那些复杂的数据图表和医学名词间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总结页上那几行加粗的结论：
患者苏卿卿：体内异常基因活性已进入稳定休眠期，无明显攻击性或失控倾向。神经系统的损伤修复进度超出预期87%，建议继续观察，暂无需特殊干预。
患者苏小天：生命体征完全稳定，基因图谱呈现独特的“双层稳定结构”，外层为正常人类基因表达，内层为未知潜能基因的深度休眠状态。脑部活动监测显示高阶认知区域异常活跃，建议进行非侵入式潜能引导教育。
“顾总，这简直是生命科学的奇迹。”陈博士站在他身侧，压低的声音里仍带着难以置信，“夫人和小少爷不仅从那种毁灭性的能量冲击中活了下来，他们的身体似乎……完成了一次自主的、优化的重组。尤其是小少爷，他的基因稳定性现在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健康儿童都要高。”
顾怀章合上报告，目光透过玻璃，落在病房内。
苏小天依旧闭着眼睛，但脸色红润，呼吸平稳得像个普通的、正在熟睡的孩子。苏卿卿念完一页故事，轻轻握住了儿子的小手。
“他们还会面临什么风险？”顾怀章问，声音低沉。
“目前来看，短期内的生理风险已经降至最低。”陈博士推了推眼镜，“但长期来看，他们体内那种潜能基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变量。我们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条件下被重新激活，也不知道完全激活后的影响。还有，卢世勋的研究虽然被摧毁，但基因优化、人类进化这类概念，在世界上某些极端圈子里，一直都有市场。”
顾怀章的眼神暗了暗。他明白陈博士的意思。秘密一旦存在，就有泄露的可能。卿卿和小天的特殊性，永远是一个潜在的靶子。
就在这时，病房内的监护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与警报声不同的提示音。
苏卿卿猛地抬头，看向屏幕。
顾怀章和陈博士同时冲进病房。
屏幕上，代表苏小天脑波活动的曲线，正从平稳的深睡眠波形，逐渐过渡到一种更加活跃、有序的清醒期模式。更令人惊讶的是，另一台监测能量逸散的设备上，始终维持在基线水平的读数，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的脉冲峰——温和，稳定，转瞬即逝，像是一颗小心脏试探性的跳动。
苏小天的睫毛颤动起来。
一下，两下。
然后，那双继承了顾怀章的深邃轮廓和苏卿卿的清澈明亮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没有迷茫，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刚睡醒的惺忪。那双眼睛像是沉静了许久的深潭，此刻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清醒而好奇的涟漪。
他眨了眨眼，视线首先对焦在离他最近的苏卿卿脸上。
“……妈咪？”声音有些干哑，但吐字清晰。
苏卿卿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捂住嘴，拼命点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握住儿子的手。
苏小天的目光移动，落在了床尾的顾怀章身上，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费力、却无比清晰的微笑：“爹地。”
顾怀章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单膝跪在床边，伸出大手，极其轻柔地覆上儿子细软的头发，指尖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嗯，爹地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小天看了看泪流满面的妈咪，又看了看眼眶发红的爹地，小小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像是在努力理解什么。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没有输液的小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苏卿卿脸上的泪水。
“妈咪，不哭。”他说，语气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又奇异地有种安抚的力量，“我醒了。我不难受了。”
这句简单的话，让苏卿卿的泪水更加汹涌。她俯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各种贴片和管线，将额头轻轻抵在儿子的额头上，感受着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
陈博士和医疗团队迅速而有序地上前，进行苏醒后的基础检查。苏小天非常配合，甚至能准确地按照指令眨眼、抬手、回答简单的问题。他的反应速度和对身体的控制力，让见多识广的专家们都暗自心惊。
初步检查结果令人振奋。苏小天的生理指标一切正常，甚至优于同龄儿童平均水平。那种曾几乎将他撕裂的能量暴走痕迹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陈博士喃喃道，看着检测数据，眼睛发亮，“不仅仅是恢复，这简直是……进化式的适应性修复。”
顾怀章没有沉浸在狂喜中太久。他让医疗团队继续细致的检查，自己则揽着情绪稍缓的苏卿卿，退到病房外的小会客室。
苏卿卿靠在他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是后怕，也是巨大的庆幸。“他真的没事了，对不对？”她仰起脸，寻求确认。
“陈博士说，目前看来是的。”顾怀章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抱得更紧，“但我们需要保持警惕。他身上的变化，我们还不完全理解。”
苏卿卿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现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就够了。”
顾怀章抚摸着她的长发，心中那处因长年冰冷掌控而坚硬的角落，彻底融化成了暖流。是的，一家人在一起。这是他用尽手段、跨越生死也要守护的底线。
“有件事，需要让你知道。”顾怀章沉吟片刻，决定不隐瞒，“李峰审问沃尔夫有了新进展。诺亚方舟并非铁板一块，卢世勋是核心，但他手下还有几个独立的研究派系，理念不尽相同，有些甚至不认可卢世勋最后的疯狂计划。沃尔夫交代了几个可能的残余联络点，但这些人隐藏得更深，而且……他们可能对卢世勋的成果——也就是你和孩子身上发生的事，抱有不同目的的兴趣。”
苏卿卿的身体微微绷紧，但很快又放松下来。“意料之中。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清理，但更谨慎。”顾怀章眼中闪过冷光，“冥府会继续行动，但目标从彻底毁灭转为监控和可控清除。我们需要知道还有谁在暗处，他们想干什么。同时，”他握住苏卿卿的手，“堡垒计划的最终阶段已经完成。这里，还有我们在瑞士、新西兰的几处备用地点，现在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你和孩子的生活会尽可能正常，但安保会是最高级别，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苏卿卿没有丝毫犹豫，“经历了这么多，安全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她看向病房的方向，眼中充满温柔而强大的光芒，“我们也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弱者了，不是吗？”
顾怀章凝视着她，看到了那柔弱外表下已然淬炼成钢的内心。他的卿卿，真的不一样了。
这时，李峰的身影出现在会客室门口，神色略显凝重。
顾怀章示意他进来。
“顾总，夫人。”李峰点头致意，“两件事。第一，顾司明那边，我们按您的吩咐，留了尾巴。他最近接触了一个来自东欧的中间人，似乎想通过出售一些历史资料换取出境保障。我们的人已经介入监控。”
顾怀章冷笑一声：“让他蹦跶，看看他能引出什么人来。第二件事？”
李峰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第二件事，是关于林白雪的。她在拘留期间精神状况持续恶化，被转入精神病院强制治疗。今天上午，她的主治医生提交了一份评估报告，认为她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和反社会人格障碍，长期预后不良。另外……我们在审查她之前的通讯记录时，发现她在事发前，曾通过一个匿名网络通道，向外发送过一份加密文件，内容未知，接收方地址无法追踪。”
林白雪？加密文件？
顾怀章和苏卿卿对视一眼。他们都以为林白雪这条线已经随着她的身败名裂和被捕而彻底断了。
“文件内容能恢复吗？”顾怀章问。
“技术部门还在尝试，但加密级别很高，疑似使用了非商业的军用级算法。”李峰回答，“发送时间是在星耀之夜前一周，无法确定她发送了什么，发给谁。”
苏卿卿蹙起眉头。林白雪在最后时刻，还留了一手？她会把什么信息送出去？关于自己的？还是关于……
一个念头闪过，让她心头一凛。难道是关于小天？林白雪虽然不知道血脉秘密的具体情况，但她一直怀疑小天的身世，并且在疯狂嫉妒的驱使下，会不会把她臆测的、关于孩子“来历不明”甚至“异常”的猜想，当作攻击的武器发送给了某个未知的第三方？
如果是后者，那这份加密文件，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脏弹。
“查。”顾怀章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动用一切资源，追查那个接收地址。林白雪在精神病院，也要确保她安分。”
“是。”
李峰离开后，会客室里安静下来。夕阳的最后余晖透过高窗洒入，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橙色。
苏卿卿靠在顾怀章肩上，轻声说：“总觉得，事情还没完全结束。”
“或许永远不会真正结束。”顾怀章揽着她，目光深远，“但只要我们在乎的人安然无恙，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任何余烬，都只会成为我们新生活的燃料。”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不带情欲，只有满满的珍重与承诺。
病房内，传来苏小天和陈博士对话的细微声响，孩子正在好奇地询问自己睡了多久，外面天气怎么样，语气里充满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天真与生机。
余烬犹存，阴影未散。但新生已然破土，家的堡垒已然筑成。未来的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并肩同行的他们，已然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