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德容身影跨出盈月宫消失在门后的瞬间，程青怀一直强忍的厌恶终于爆发。他猛地抽回一直被赫连晓之紧紧抓住的手臂，几乎将本就“虚弱”的赫连晓之带了一个趔趄。
他看也未看身后的人，更无半句言语，径直转身，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偏殿大步走去。
至于盈月宫暗处是否还有其他眼线，是否会将这一幕“未婚妻夫不睦”的细节传到外人的耳中，难道程青怀会在乎？
赫连晓之眼看着程青怀甩开她的手，决绝转身，最终消失在偏殿门后。
“砰——！”
殿门被从里面狠狠甩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震得檐角几片残雪簌簌落下。这毫不留情的关门声，像一记耳光径直打在赫连晓之精心维持的“温情”假面上。
庭院里尚未散尽的宫人内侍们瞬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眼神惊疑不定地在紧闭的殿门和僵立在原地的赫连晓之身上来回逡巡。
赫连晓之脸上的“惊喜”与“柔弱”顿时凝固了一瞬，深琥珀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锐利锋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那层惯常的、带着病气的温顺面具又重新覆盖上来。
她身形晃了晃，仿佛被那关门声震得站立不稳，低低咳了两声，才对着书秦，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包容：“书秦，扶我……过去看看。阿珏他……就是脾气大了些。”
随即又转向那些僵立的宫人，挥了挥手，语气温和，“都散了吧，各归其位。”
宫人们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下，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揣测却久久不散。
忠全也被那关门声震得一哆嗦，他正要跟着程青怀进门，如今却只能被一同关在门外，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脸色发白地看着赫连晓之和书秦走近。他心中惶恐着，担心主子这毫不给殿下留情面的举动会连累自己受罚。
赫连晓之在书秦的虚扶下走到偏殿门前，目光落在忠全身上。忠全吓得立刻低下头，心思惴惴。然而，头顶传来的却是赫连晓之温和得近乎安抚的声音：“忠全？”
“奴、奴儿在！”忠全连忙应声。
“吓着你了？”赫连晓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仿佛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阿珏就是这般性子，急起来不管不顾的。你伺候他，往后怕是要多费些心力，多担待些。辛苦了。”
忠全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愕然。他伺候过的主子不少，即便是最低等的管事，被下人看到如此难堪的场面，也少不得要迁怒斥责。
可眼前这位尊贵的皇女殿下，非但没有丝毫怪罪，反而温言安慰他一个卑贱的奴仆？天啊！早就听闻四皇女殿下平易近人、性情温和，竟是真的！
一股混杂着感激、愧疚和难以置信的热流涌上心头，他慌忙躬身，声音带着哽咽：“殿下言重了，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儿分内之事！郎君……郎君他其实待奴儿很好，只是今日……今日……”他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为程青怀辩解。
赫连晓之只是宽容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目光重新落回到那扇紧闭的殿门上。书秦适时地给忠全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殿下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吧。”
忠全如释重负，又担忧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这才躬身退下，心中对赫连晓之的感念更深了几分。
待忠全走远，书秦便退后两步，如同影子般守在殿门外侧，其他的宫人也不会不识趣，早已走远消失了。
赫连晓之抬手，轻轻推了一下殿门。
门……并未从里面闩上。
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仿佛早有所料。不再需要任何搀扶，她挺直了腰背，方才那股病弱不堪的气息瞬间褪去，如同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重负。虽然脸上因高烧未退而残留的苍白潮红依旧明显，但那步履间的沉稳与气势，已与片刻前判若两人。她施施然推门而入，反手又将门轻轻合拢。
偏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绕过入口处的山水屏风，侧边扶手的紫檀木案几上，茶盏袅袅温热，旁边的小茶壶温在小炉上，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闲适，然而程青怀正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并无书卷，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走进来。
此刻赫连晓之哪里还有半分在德容面前的柔弱和方才被他甩开时的“踉跄”？她宫装之外的狐裘已经卸下，此刻宽袖下的双手交叠，一副端庄皇女的模样，与满身江湖气的兰肆月也是不同的。
程青怀不住审视赫连晓之，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呵，真没想到，在贺州搅动风云、犯上作乱的流寇首领兰肆月，竟会是深宫中‘体弱多病’、‘人畜无害’的四皇女殿下。你说，若此事被人知晓，捅到女皇陛下面前……殿下您，还有活路可走吗？”
这些日子从被囚禁的那天起他的胸口就压着火气，只等着此刻宣泄出来，在能不憋气的时刻程青怀就不会选择憋气，比如在此时他堪称炮轰赫连晓之，嘲讽的口吻非常明显。
每一个字都是赤裸裸的威胁，程青怀以这样的话头开场，今天似乎是不能善了了。
赫连晓之对他的威胁恍若未闻，唇边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从容地走到案几另一侧坐下，目光忽而扫到程青怀手边那只余下半盏的茶，她竟自然而然地伸手将其拿起。
程青怀眉头倏然蹙紧，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只见赫连晓之毫不在意地，就着程青怀刚刚喝过的杯沿，将那半盏犹带余温的茶液一饮而尽。那姿态随意得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你！”程青怀胸中那股压抑多日的怒火瞬间被这挑衅、狎昵般的举动点燃，恶寒之感直冲头顶。他猛地抓过茶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盏滚烫的新茶，仿佛要用这热度冲刷掉那份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