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第一支箭钉进铁门残缝时，我正靠在墙边喘气。谢琬蹲在我面前，手里攥着那根锈剑，指节发白。她没回头，但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
我知道外面有人在等。
不止一个。
风从通道口灌进来，带着焦味和金属的气息。我抬手摸了摸肋骨，那里像被烧红的铁条穿过去，一呼一吸都扯着疼。扇子还在手里，骨头上的刻痕沾了血，干了又裂。
“别动。”谢琬忽然压低声音。
我听见金属摩擦声，很轻，但节奏整齐。像是连弩上弦的声音，一扣一响，像心跳。
接着是脚步。
一个人走上高台，靴底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音。银链晃了一下，声音停在百步外。
沈无咎来了。
他站在高处，影子投下来，盖住半道门缝。我没抬头，只听他说：“楚公子，你逃得挺远。”
我没答。
他笑了声，“这回，我不放火，只放箭。”
话音落，四周响起一片机括拉动声。几十张连弩对准我们藏身的位置，箭头泛着青光，显然是淬过毒。
谢琬的手抖了一下。
“你说，”他慢悠悠地说，“我这一轮百箭齐发，能不能把你钉成筛子？”
我还是没说话。
脑子里在算。风速、角度、石层厚度、承力点分布。扇骨上的数据一条条过，像翻旧账。我闭眼一秒，把最后记得的岩壁裂纹走向调出来——右边那道缝隙，深不见底，通向主墓道下方的地脉槽。
那是九宫阵的活口。
也是唯一能破箭阵的地方。
我伸手进怀里，摸出剩下的半块玉珏。它边缘碎了，但核心纹路还在，和我在密室里看到的壁画是一套。
“三息后，我会扔东西出去。”我低声对谢琬说，“你趴下。”
她猛地转头看我，“你要干嘛？”
“救人。”
她还想说什么，我已经站起身，用扇子撑着墙，硬把自己推上去。腿软得厉害，但我不能倒。
沈无咎在上面冷笑：“你还想玩花样？”
我没理他。
手臂一扬，把玉珏狠狠甩向右侧岩壁的裂缝。
玉珏飞出去的瞬间，时间好像慢了一拍。
它撞上石缝，嵌进去一半。接着，地底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龙在翻身。整条通道震了一下，灰尘簌簌往下掉。
然后，一声低吼从地底升起。
不是人喊的，也不是风吹的。像是某种机关苏醒的声音，带着震动，顺着地面传到脚心。
沈无咎脸色变了。“什么声音？”
他话刚出口，我就听见他身后的人慌了。“大人！弩箭偏了！”
我盯着门口。
百支箭射了出来，速度快得看不清轨迹。可就在它们飞到离门三尺的时候，空气像是突然歪了一下。
箭头全数偏转，像被什么东西拨开，斜斜扎进地面，插出一圈弧形。
没人受伤。
谢琬趴在地上，抬头看我，眼睛睁得很大。
我靠着墙，咳了一声，嘴里又是腥的。抹了把嘴角，手上全是血。
“你说我算不准生死？”我冲高台笑了一下，“可你没算过，这陵墓本身会‘呼吸’。”
沈无咎站在原地，手里的连弩还举着，但他整个人僵住了。他盯着地上那圈歪斜的箭，又看向石缝，嘴唇动了动。
“九宫阵……竟真能启动？”
我没回答。
我知道他不信。谁都不会信。一块破玉扔出去，就能让百箭偏轨？听着像疯话。
可我不是靠运气活到现在的。
我靠的是，把每一步都算进死局里。
谢琬爬起来，把我胳膊架在她肩上。她力气不大，但稳。“你还行吗？”
“不行也得行。”我说，“他不会只射一轮。”
她说得对，我没撒谎。
下一秒，沈无咎抬手，再次下令：“换毒矢，锁喉颈，三轮连射！”
机括声再度响起。
这次更快，更密。
我知道他们学乖了。不会再直射正面，一定会绕角度，打死角。而我们这边，没盾，没掩体，只剩一道塌了一半的铁门。
我咬牙，伸手去掏袖子里的东西。
谢琬按住我，“你还有什么？”
“一张纸，半截炭笔，还有……”我看了她一眼，“你头上那根步摇。”
她愣了下，“你要这个干嘛？”
“借来用用。”
她没多问，抬手就把簪子拔了。九鸾衔珠坠下来，在她掌心晃了一下。
我把簪子接过来，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图。不是完整的阵法，只是当前位置的受力模型。然后我把纸贴在墙上，用步摇的尖端对准三个关键点，轻轻划下去。
石缝里的龙吟又响了，比刚才低，但更长。
地面微微震动。
沈无咎终于察觉不对，“快撤弩！”
晚了。
第二轮箭刚离弦，那道石缝突然亮起一道微光，像是地下有火被点燃。箭雨冲到一半，又被一股力量扯偏，几支甚至反折回来，钉进了发射者的脚边。
惨叫响起。
有人丢了弩，抱着腿往后退。
沈无咎站在高台边缘，脸色铁青。他盯着我，眼神像刀子。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笑了笑，“我说了，这陵墓会呼吸。你只懂放箭，不懂听声。”
他没再说话。
但他也没走。
他站在那儿，手握连弩，银链垂在腰侧，额角那道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
谢琬靠在我旁边，小声问：“他还敢射吗？”
“敢。”我说，“这种人，越碰壁越疯。”
她说得对，我没猜错。
沈无咎忽然抬手，从背后抽出一支黑箭。箭身不像别的，是暗红色的，尾羽用铁丝缠着。
他把箭搭上弩，瞄准我的方向。
“楚昭。”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这支箭，是北狄王赐的‘断魂’，中者筋骨尽碎，三刻内必死。”
我盯着那支箭，没动。
“你算得再准，也挡不住命。”
我咳了一下，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那你试试。”
他手指一松。
箭飞出来的时候，带起一阵怪风。
我立刻把纸揉成团，塞进嘴里，双手抓住谢琬的肩膀，把她往地上按。
她反应很快，跟着趴下。
箭没射我们。
它飞到半空，突然拐了个弯，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成两截，落在地上冒烟。
沈无咎瞪大眼。
我也愣了。
不是我做的。
是那道石缝自己动的。
它喷出一股气流，像吐了一口气，刚好把那支黑箭吹折。
整个通道安静了几秒。
然后，地底又响了一声。
比之前都沉。
像是有什么东西，真的醒了。
谢琬抬头看我，“这是……？”
我摇头，“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活。
沈无咎站在高台上，手里的连弩垂了下来。他看着石缝，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什么。
然后他转身，挥了下手。
追兵开始后撤。
但他没走远。他在十步外停下，靠在一根石柱上，冷冷看着我们。
“你们出不去。”他说，“就算箭杀不了你，接下来的东西，也会要你的命。”
我没理他。
我靠在墙边，感觉体温在往下掉。毒伤加上失血，我已经快撑不住了。谢琬扶着我，手一直在抖。
“你还好吗？”她问。
“不好。”我说，“但我还能动。”
她低头看我，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你别死。”
“我不想死。”
“那你答应我，别再做这种事了。拿命去赌。”
“这不是赌。”我看着她，“这是算。”
她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攥紧了些。
外面，沈无咎没再动手。
但他也没撤。
我们僵在原地，谁都不敢先动。
空气越来越闷。
忽然，谢琬皱了下眉。“你闻到了吗？”
我吸了口气。
一股淡淡的气味飘进来，像是草药混着铁锈，有点甜，又有点刺鼻。
我脸色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味儿。
是某种东西渗进来的前兆。
我抬头看向石缝，发现边缘有一点绿雾，正沿着裂缝一点点往里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