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庙,扫雪的人变成了老实巴交的多吉。
小喇嘛熟练摸鱼,一直缠着木七安。
不知为何,木七安出去一趟,救回多吉,身上似乎有些变化。
小喇嘛歪着脑袋,打量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木七安的体温依旧很低,但由内而外却透出一种温润,像一块暖玉,光华内敛,触手生温。
许是藏海花真的起了作用,亦或是冥冥之中,需要他等待那个注定要重逢的人。
风起,雪落,簌簌有声。
木七安终于等来了眼界清明的那一日。
他依旧穿着鲜艳的红袍,推开门,喇嘛庙一片寂静,唯有风雪的低吟。
他一个人,走到庙门口。
阳光洒在雪原上,将来时路铺满金箔,宛如步步生莲。
【那傻大个若是知道宿主你能看清他,估计高兴得杀鸡加餐!】天喵精灵一边调侃,一边扫描木七安这具身体的状况。
藏海花确实有效,但也仅仅是延缓了衰弱速度。
除了日益加剧的疼痛,木七安开始出现别的症状,咳嗽、失眠、厌食……
好在天喵精灵能屏蔽痛觉。
张起灵再不来,这个任务或许……真的完不成。
木七安难得起了个大早,本想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多吉,结果这傻小子竟然不在。
平日不都是这个时间扫雪吗?
偏偏今天迟了。
算了,还是找他去吧。
木七安转身,刚迈上台阶,身后极轻地,多了一道踏雪而来的脚步声。
仿佛心有灵犀。
他蓦然回首。
由遥远至眼前,从模糊到清晰。
一道身影穿透风雪,踏着碎金般的阳光,一步步走来。
是那张十分熟悉的脸。
悲悯空茫的眼神,隐藏在稍长的发丝后。
张起灵。
木七安愣了几秒钟,慢慢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命运使然,第一个清晰映在他眼中的人,是张起灵。
木七安主动走下台阶,一步,一步。
短短几步距离,是跨越几十年的漫长。
少年长成青年,在岁月中褪去青涩,唯有惊心动魄的容颜,一如往昔。
时间刻下了他们永恒的模样。
木七安停在半米处,下意识掏兜,拿出一颗亮晶晶的糖果,递了过去。
张起灵静静站在那,如同亘古沉默的雪山,目光落在木七安脸上。
好奇怪,他的记忆里没有他。
但心脏,却在此刻,躁动不已。
一见如故?
不,更像是……久别重逢。
张起灵的心跳,比他的大脑更先认出了这个人。
可他是谁?
张起灵没有去接那颗糖果,即使他的灵魂在叫嚣着靠近。
他们最终,擦肩而过。
张起灵的目光只在木七安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漠然移开,渐行渐远。
他忘了。
张起灵,没有记住张祈安。
忘了年少同居,半夜偷偷吃的夜宵;
忘了张祈安耐心为他涂药,祛除手心疤痕的夜晚;
忘了张祈安送他的七颗糖果,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木雕小人;
忘了惊险的放野,忘了那本写满张祈安名字的日记;
更忘了他成为族长时,在张家祠堂里,两人之间的誓言……
张起灵忘了一切。
黑色的世界,沉重的枷锁,终将他与那抹明艳的红色隔绝开来。
【七安,他冷暴力你啊!】
【那我热暴力回去?算了,打不过。】木七安果断抛弃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就他现在起死、回生的小身板,起床就要死了,回床上躺着才能活。
“即使你忘了我,我依然会祝你:早安、午安、晚安,行也安然,淡也安然,穷也安然,富也安然。”
木七安的声音很轻,握着糖果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下。
果然,张起灵不会记得他。
【叮——救赎值,25.1%……25.7%……28%】
黑色枯朽之地,曾有雪鸟衔枝而来。
慰他临别一眼,渡神明重铸心跳。
孑然辞别人间,回身不识故人。
走出数步的张起灵,脚步突然顿住。
他回眸。
木七安的身影背着光,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金边。
风起雪落,那个红色背影,成了这幅动态画卷里,唯一静止的锚点。
他站在那里,是比落雪更沉重的故事。
“我们,认识。”
不是疑问,是肯定。
木七安勾起嘴角,转身,慢慢靠近,直至一步之遥。
这个距离,张起灵能清晰感受到木七安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着一丝人间烟火气。
直觉让张起灵没有后退,心底甚至有一丝……期待。
“你想起我了?”木七安歪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眸清澈见底,清晰地倒映出张起灵一个人的身影。眼尾上挑的弧度,无端染着几分天真又勾人的意味。
好熟悉的眼睛。
张起灵垂在身侧的发丘指微动了下,他好像曾经摩挲过无数次。
“你的声音,我记得。”
张起灵的回答,木七安并不意外。
毕竟救赎值是在张起灵听见自己说的话才上涨的。
但木七安仍给足了情绪价值,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一轮太阳,骤然冲破阴霾,重新升起。
“以血为名,承麒麟之命,张家血麒麟,拜见族长。”
木七安恭敬地低头,作势要单膝跪下。
在他膝盖将弯未弯的那一秒,一只手更快地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叮——救赎值30%】
“你是……张、祈、安。”张起灵一字一顿,准确无误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木七安真的诧异。
他何德何能,能让恢复出厂设置的小哥,从记忆的废墟里扒拉出这个几十年前的名字。
【仅仅一个见面,救赎值飙升!这个任务太easy了!宿主加油!】
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天喵精灵立刻架好摄像机,干起老本行。
手腕被握住,冰凉的体温让张起灵的眉心微动,“你的身体……”
木七安却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另一只手臂自然张开,“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族长……好久不见。”
他想试试,张起灵此刻对他残留的本能亲近感有多少。
毕竟相比于嘴巴,身体的反应更诚实。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久到木七安举着的胳膊都开始发酸,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也渐渐冷却。
好吧,看来傲娇的张大猫不喜欢贴贴。
木七安的眉眼流露出一层伤感,轻轻吐出一口气,准备收回手。
“没关系的族长,你不用有压力,我们都很习惯你会经历失忆,大不了从头再……”
话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撞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木七安脱口而出的“我们”,像一根针刺进心口,带来一阵陌生而尖锐的酸涩。
身体的本能,让张起灵几乎是下意识抱住眼前这个笑得灿烂,却浑身冰凉的人。
我们?张祈安和谁?
为族长而活,是血麒麟的宿命。
在自己失忆后,张祈安身边都有谁?
他也会对别人这样,毫无防备地张开怀抱吗?
他也会给别人亮晶晶的糖果吗?
张起灵忘记自己曾在日记里写下的“张祈安从此完全属于我”,但植根于灵魂深处的占有欲,早在成为族长的那一天便已埋下种子。
几十年的光阴非但未能将其磨灭,反而在两人重逢的这一刻,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怀抱是滚烫的,带着风雪的气息。木七安将下巴搁在张起灵肩头,眼睛里闪过算计。
他成功了。
可怜的小官啊,怎么就记不住张祈安是个骗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