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解九爷的语气与往常无异。
张启山看向他身后,将客厅扫视一圈。在确认空无一人后,他紧绷的肩膀才放松几分。
“九爷见谅。”张启山声音沉稳,“半夜接到上峰急电,命我抓捕今夜炸毁洋人公馆的凶手。”
他知道那狗屁公馆根本是日本人的地方,但现在南京政府的态度很明确,防止战争规模进一步扩大而采取不抵抗政策。
敌人都骑在脖子上拉屎了,这群亲日派不还击,反而还想蘸着屎尝尝味!
这让张启山无比愤怒。
在他眼中,今晚的不是杀手,而是民族英雄。
但政府的命令是让他务必抓到人,得到洋人的原谅,不然长沙布防官的位置就换人来做。
解九将人迎进客厅,故作调侃道:“佛爷的意思是,这杀手是我?”
张启山无心玩笑。
这种胆大包天、不计后果的事情,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是与九爷关系颇好的木七安。
有能力,够聪明,同时对日本人恨之入骨。
所以张启山连夜赶来,就是要确保他的阿木无恙。
“九爷明白我的来意,阿木他……”
“佛爷何出此言呢?”解九从容打断,将一盏热茶推过去,“此事与阿木何干?”
解九相信张启山作为军人的能力,却不敢赌一个政客的良心。
在权势面前,谁敢保证不会用一个人换取自己的大好前程?
阿木?解九口中格外亲昵的名字,让张启山心中的独占欲瞬间翻涌。
本属于自己的称呼,就这么被木七安送了旁人。
张启山觉得自己鼻子上多了个大大的红点。
“九爷,解家虽是长沙巨富,但要护住阿木,单凭你一己之力恐怕不够。”
张启山语气犀利。
在长沙地界,唯有他张大佛爷能真正做到只手遮天。
“自然。”解九嘴角带着笑意,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直视张启山,隐隐带了些敌意与较量,“但佛爷似乎忘了,选择权,在阿木手中。”
今晚这么大的事,木七安第一时间来找的,是他解九!
这个选择让他心里得到极大满足。
张启山想帮忙,不好意思,得排队!
“大晚上不睡觉,是在跟阎王爷solo吗?”慵懒的嗓音从楼梯上传出。
客厅的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木七安披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倚在栏杆上,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俯视着楼下。
“阿木,佛爷奉命抓人,听说今晚有义士炸了公馆。”
解九姿态懒散地靠在沙发上,食指与中指并拢,在旁边轻点了两下,“过来坐。”
木七安刚坐下,睡袍下摆随之散开,一截白玉似的小腿露出,线条流畅漂亮。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指上的戒指,长睫低垂,语气冷漠,“那佛爷抓到人了吗?”
张启山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拳头不自觉攥紧,“还没有。”
他压下心头的烦躁,目光锁住木七安,“我想问问,今晚你在哪?”
木七安诧异地挑眉,摊开手时睡袍领口微微敞开:“如你所见,我一直跟九爷在一起啊。”
“阿木,我们单独聊聊。”张启山生怕现在自己说一句,解九故意曲解一句。
木七安翘起二郎腿,睡袍滑落,露出更多白皙的肌肤。
脚尖指了指张启山,“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没什么是九爷不能听的。”
今晚他猜到会有人追捕,却没想到是张启山亲自带队。
或许这不是张启山的本意,但如此兴师动众地带着亲兵来解家,谁知道他意欲何为。
人心隔肚皮,木七安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张启山站在自己这边,那他就不会轻易透露今晚的事。
解九端起茶杯,掩盖上扬的嘴角,好爽!
刚准备入口,一只白皙的手捂住杯沿,手背不经意擦过他的唇。
木七安微微用力,压下茶杯,“九爷,晚上喝浓茶,下半夜不想睡了?”
张启山刚咽下去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木七安随即吩咐下人:“换杯热牛奶给九爷。”
说罢瞥向张启山,笑得狡黠,“佛爷不是还要抓凶手吗?您就喝点浓茶提提神吧。”
双标!
被木七安区别对待的张启山血压有点高。
“阿木,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张启山的语气沉了下来。
木七安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声音轻柔,“如果佛爷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全部写下来,去死的时候含在舌头底下,等见了阎王爷狠狠告我一状。”
“啪!”
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张启山手背青筋暴起,“既然你不肯好好说,那就用证据证明。炸了会馆的人身上必定有伤,阿木,既然不是你做的,现在脱衣服。”
解九眸光微动,这点破绽注定没办法隐藏,若是脱了衣服,那可真露馅了。
“佛爷莫不是信不过解某?解家从佛爷上位后,出钱出力从不推辞,九门众人都看在眼里。今夜您不仅带兵前来,还要动我的人,这传出去……怕是会伤了大家伙儿的心呐!”
解九一番话软中带硬,既是陈述事实,也含了几分警告。
张启山豁然起身,灯光聚在他身后,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投下的阴影将木七安完全笼罩。
“九爷,只有被我检查过,阿木才是真的洗清嫌疑。”张启山暗示得足够明确,不管木七安身上有没有伤,他检查过,便是无罪。
解九陷入沉默。这相当于将木七安的把柄亲手奉上。
用解家的财富固然能暂时周旋,但终究比不上张启山的权势来得更彻底稳妥。
纠结之下,他看向木七安。
谁知木七安已然抬手,利索地解开扣子,睡袍应声滑落,一具完美无瑕的身体展现在二人面前。
没有血迹,没有伤痕。
张启山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而解九微微瞪大双眼,他的眼睛就是尺!
这是魔术吗?
明明刚才不是这样的啊!
他是不是被资本做局了?
不对啊,他自己就是资本。
而木七安,是资本的卷钱机!
木七安张开双臂,眼尾微挑,带着几分挑衅,“佛爷看够了吗?用不用我再把短裤脱了?”
张启山俯身拾起地上的睡袍,将人拢到身前,一颗一颗系着扣子,嗓音略显低哑:
“阿木,我知道你怪我。但这件事,我若不做,便会换别人来做。到时候,那人才是真的逃不掉。”
木七安眼睫微颤,这句话,更像张启山日后血洗九门时,复杂而无奈的心境。
只有他当刽子手,才能为九门留下一线生机。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张启山后退半步,语气落寞,“九爷,木爷,打扰了。”
大敌当前,南京那些人不去想如何御敌,反而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
这样的政府真的值得效力吗?
张启山的立场在一点点动摇。
转身之际,他还是停下脚步,背对着两人,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木,我先是长沙布防官张启山,然后才是九门的佛爷。有些事,我无法明目张胆地给予帮助,但我愿意跟你一起面对。天塌了,首先有我顶着。”
说罢,他不再停留,大步融入夜色。
秋夜的凉风吹起他墨绿色的衣摆,划出一道冷硬而决绝的弧度。
“佛爷是个好官。”解九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轻叹一声,“这次上面施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解九愿意心甘情愿当张启山的钱袋子和智囊,正是因为认可他的为人与能力。
长沙布防官若是换了旁人,对长沙、对九门,都绝非幸事。
木七安半眯着桃花眼,嘴角戏谑地勾起,语调拉长:“怎么?九爷心疼了?”
解九笑出声,“所以阿木是吃醋了吗?”
“我是你什么人啊?”木七安掩唇打了个哈欠,声音变得模糊绵软,“哪有资格吃醋。”
话音渐渐低了下去。
解九望着他困倦的模样,终究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睡觉吧,今晚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没有得到回应。
解九一看,木七安用手捂住眼睛,已经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他轻手轻脚关了灯,独自坐在黑暗里,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一次次描摹他的眉眼。
解九的记忆力非常好,他早就将木七安的一颦一笑丝毫不差地刻在脑子里。
然而两人每一次新的对视,都像是在记忆卷轴添上更鲜活的色彩。
长夜漫漫,解九却第一次感激自己顽固的失眠。能如此刻般,摒除外界所有算计与纷扰,静静地、完整拥有这段只属于他的时光。
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柔和了木七安平日那份疏离感,显得毫无防备。
原来看一个人沉睡,比下棋更令他感到满足与平静。
天光大亮,木七安幽幽转醒。
解九正坐在不远处看报纸。
“九爷睡得好吗?”木七安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
解九从报纸后抬眸,一脸温柔,“嗯,不错,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巧了,我也做了梦。”
木七安顶着几撮不听话的呆毛,像只刚睡醒还没来得及舔毛的猫。
“我梦见自己变成一阵风。吹过山峦,拂过河流,停留或离开,从不执着。每到一个地方,皆是他人需要这阵风,而不是风应该遇见谁。”
木七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九爷梦见什么了?”
解九摩挲着报纸边缘的手指渐渐用力,眼底染上一抹自嘲:“……我忘了。”
他梦不到一阵风,风也带不走一场梦。
昨晚的交集,如同偷来的一场美梦。
但天亮了,梦也醒了。
“九爷,这个给你。”
木七安指尖夹着一枚游戏币,脸上是罕见的认真,“我身上的纹身,九爷想必看见了,在下想跟解家做个交易。”
解九放下报纸,目光落在游戏币上,并未立刻去接。
昨夜是两个人的私交,此刻更像是两个家族的盟约。
木七安将游戏币放在桌子上,“日后,若是有相同纹身的人出现在九门,我想请九爷看在今日的情分上,额外关照几分。报酬嘛……在下除了会些拳脚,偶尔也客串一下算命先生。我算到在未来,解家前路坎坷,我愿助一臂之力。”
木七安不仅要完成天喵精灵发布的主线救赎任务,连主系统的支线任务都要应付。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个任务会穿到什么时间点,能不能赶上九门最大的盗墓活动。
万一张起灵还是要走入格尔木疗养院,那他必须留下后手。
“前路坎坷?”解九眉头微皱,“阿木,解某虽然只是个商人,但自认为有些头脑与手段。解家在我手上,不会走到坎坷的那一步。”
木七安没有与他争辩,只说了一句:“解家不可能永远在九爷手上。”
解九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你是说,解家到了下一代就会……”
木七安微微颔首。
下一代的解连环假死,庞大的家族压到了年幼的解雨臣身上。
这怎么不算一种坎坷?更何况还有那几只吞金兽要养。
“战争终有一天会结束。到时候,新社会诞生,必定要取缔现在的很多存在。九爷,你是聪明人,应该清楚,商斗不过官。一纸政令,就可能导致一个家族的覆灭。”
木七安点到为止。
“阿木,你的话有道理,但我只有一个问题……”
“时间。”木七安知道解九的担忧。
“九爷,我的承诺,对我背后的家族永远有效。只要解家在,我们就会来。”
解家有很多规避风险的措施,狡兔三窟的道理,解九爷玩的炉火纯青。
如今,仅仅需要关注一个有纹身的人,便有可能为未来的解家换取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外援,这笔交易,无论怎么看,都值得一试。
解九凝视着桌上的游戏币,终是郑重收起。
“我解九承诺,若有阿木的族人于九门中受难,解家必当倾尽全力,鼎力相助!”
一场横跨几十年的交易,在这看似平常的清晨,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