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喵精灵,这两把刀,你以前见过吗?】
木七安闹够了,开始琢磨正事。
小黑猫正用爪子卖力地洗脸,【没见过。前290任宿主,能从张家活着完成任务的,拢共才40个,没谁提过这双刀。】
木七安眼睫低垂,额前细碎的刘海恰好遮住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一并掩去了其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不喜欢吗?”
“当然,”木七安扬起标准的笑容,抬头看向张长殇:“喜欢,多谢长老厚赐。”
“就是不知道,长老需要我做什么呢?”
张长殇眉头蹙了下,许久没说话,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不知道要看出些什么。
良久,张长殇拍了拍身边的躺椅,“躺下试试。”
【天喵精灵,扫描躺椅。】
【好的,左边扶手下有个按钮,是发射毒箭的开关;转轴中间藏着把匕首……再就没什么了。】
小黑猫不得不感慨,这躺椅设计得精妙。
为了以防万一,木七安还是让系统给他开了顶级闪避的挂。
张长殇给他的感觉确实太危险。
木七安动作略显迟缓地躺下,身下厚实的虎皮柔软异常,比张家统一的土炕强了不知多少倍。
躺椅随着惯性轻轻摇晃,竟有几分像大号的摇篮。
张长殇似乎察觉了木七安的防备,默不作声地操控轮椅,退到了窗边。
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远超半米,是张家人认定的安全线。
就在这时,房间骤然暗了下来。
张长殇用一块厚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窗户。
光线消失的刹那,木七安全身肌肉绷紧,袖中匕首滑入掌心,随时可以暴起。
“嘘,”张长殇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别说话,看上面。”
木七安迟疑地仰头望向屋顶。
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深邃的黑暗中,无数细小的光点在天花板上明明灭灭,汇聚流淌,宛如一条微缩的璀璨星河。
最深的黑暗,原来也可以是星光的起点。
“是星星?”
木七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触动。
“嗯。”
张长殇刻意放轻的声音有些飘渺,“他说……我腿脚不便,日后若是没人推我出门看星星了,就抬头。”
屋外的星辰并非夜夜可见。
但在这方寸斗室之内,只要抬头,便是永恒的星河。
踏碎星光,独倚南墙,方觉岁月成殇。
若故梦难寻,今朝且醉,便借物寄情,叹往事苍茫。
指尖摩挲着扶手处那隐蔽的白鹤纹路,木七安的目光迷失在这片人造的星河里,思绪却倏地被拽回记忆深处那个燥热的仲夏夜。
田埂边,他和奶奶并排躺着,仰望真正的浩瀚星空。
燥热的酷暑被晚风吹散,一老一少从炽热的白昼回到夜的怀抱。
“来一口不?”
老太太递过来一支点燃的土烟。
木七安只抽了一口便被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奶奶,这烟劲太大,医生不是让你少抽些!”
嘴里随即被塞进一块糖果,甜腻瞬间冲淡了喉间的辛辣。
“放你玛德屁,老婆子抽了半辈子,不也活到这岁数?那些小年轻懂个锤子!”
老太太嗓门洪亮,新染黑的卷发在月光下泛着光。
祖孙两人在遵医嘱这件事上永远达不成共识。
“安安,行李都拾掇好了?”
“嗯。”
“我给你缝的那床厚棉被带了吗?塞得下不?”
“嗯。”
“那就好,学校的床板子硬,睡着硌人,有家里的被子捂着,总能舒坦些……”
“嗯。”
自从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家,这样的话,奶奶便一日复一日地念叨。
木七安也一遍又一遍地应着。
“你的阿贝贝带了吗?”
“嗯。”
“唉,你这小娃子也是省心……奶奶没本事,买不起城里娃那些金贵的布娃娃,只能给你雕了个木头疙瘩,你还当个宝似的,每晚抱着睡。”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发涩。
“奶奶!”木七安侧过身,在月光下看着老太太布满皱纹却无比温暖的脸。
“你养大了我!在木七安心里,你就是这世界上最厉害、最心灵手巧、最可爱的老太太!”
木七安虽说不记得自己被奶奶捡回家的情形,但他知道奶奶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像蜈蚣一样。
那是她当年为了从狼口下抢回号啕大哭的自己,硬生生挨下的。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顿时笑开了花。
她命苦,出生时母亲难产大出血死了,刚嫁人,夫家死了。
人们都说她不详,是个丧门星。
她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只是一个人,守着老屋,数着日子过。
直到那天上山想猎只兔子,却在老树下,捡到了白嫩嫩哭得撕心裂肺的他。
她固执地相信,这是树神可怜她孤老婆子,降恩赐给她的孩子。
所以,她拼死赶走了野狼,浑身是血却抱紧了孩子。
树神的孩子,那就姓“木”吧。
老太太下山后,村民看到她浑身血、披头散发的样子,认为她疯了。
从此,“疯老太太养大树神娃”成了村里的谈资。
直到这娃子一路考出去,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闲言碎语渐渐变成了敬畏。
看吧,我老婆子,并非不详。
老太太认为,是木七安给她带来了福气。
她的少年和中年都在谩骂声中度过,唯有这晚年,守着孙子,才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走吧,回家。”
老太太掐灭了烟头,粗糙却温暖的手拉起木七安。
祖孙两人踩着月光,走在乡间小路上。
看着身边高她很多的孙子,老太太用手比划了下身高差,笑道:“再过几年,我老婆子就会佝偻得更矮喽。”
木七安二话不说,利落地将奶奶背了起来,“我把奶奶背在背上,这样你永远高我一头!”
“哈哈哈,好,比大孙子高!”
老太太努力挺直佝偻的背,指着地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看,高两个头!”
田野的风,吹散了祖孙两人的笑声。
“安安,奶奶在家里一切都好。等放寒暑假再回来看看。平时那些小假期,你跟同学出去玩,不用惦记我这个老婆子……钱还够吗?不够跟奶奶说……”
“为什么哭?”
一滴冰凉的眼泪划过面颊,砸落在虎皮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木七安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张长殇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躺椅旁,正静静地看着他。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迅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桃花眼里所有的柔软、怀念、悲伤……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恢复到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咳!”他清了清嗓子,动作夸张地坐起身。
“我觉得吧,这躺椅做的,非常符合一个理念——在哪跌倒,就在哪躺一会;再跌倒,再躺;实在不行,干脆躺那儿睡一觉得了,也挺好。”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一把抱起装着“镇岳”与“斩阴”的乌木长盒,身后像是有屎在追,几乎是落荒而逃。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
门内,张长殇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遮天蔽日的黑暗里,只有轮椅扶手处那点微弱的仙鹤反光,证明他的存在。
门外,木七安的身影瞬间被炽烈的光线吞噬。
阳光真好啊。
张长殇坐在房间门口,指腹一遍遍描摹着扶手上那熟悉的仙鹤凹痕,目光穿透门缝,久久地追随着那个背影。
直至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