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港的晨雾还没散尽,码头已经像被捅了的蜂窝——十几艘阿拉伯商船挤在港外,桅杆上的新月旗在风里焦躁地卷着。为首的“珍珠号”船长哈立德站在船头,手指攥着望远镜,镜片里映着岸边那排崭新的火炮,炮口黑沉沉地对着海面,旁边飘着的云朝旗帜猎猎作响。
“这群东方人疯了吗?”哈立德的大副,他侄子阿米尔啐了口唾沫,“胡椒价涨了两成,还说‘一口价,不还价’!真当离了他们的香料,欧洲贵族就不吃饭了?”
哈立德没说话,只是盯着码头上那片忙碌的景象——云朝的士兵正指挥着工人搬运胡椒,麻袋上印着统一的“南洋商盟”印记。以前散落各地的种植园主,不知何时被拧成了一股绳,昨天他派去的谈判代表回来时,裤腿还沾着泥,哭丧着脸说:“那些园主油盐不进,说背后有舰队撑腰,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舰队……”哈立德磨牙,望远镜转向港内停泊的“云鲸号”,那艘钢铁巨舰的烟囱正喷着白汽,甲板上的水兵来回巡逻,甲班上的火炮比他整条船还粗。上个月,他亲眼看见这艘船只用了三炮,就把试图抢港的海盗船炸成了碎片。
正烦躁间,码头上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穿云朝官服的中年人,身后跟着几个肤色各异的种植园主——有马来半岛的拉贾,有爪哇岛的土司,甚至还有两个金发碧眼的欧洲移民后裔,此刻都点头哈腰地跟在那人身边。
“是郑和大人的副手,王主事!”阿米尔认出了那人,“听说就是他带着舰队,挨个儿找种植园主‘谈话’的。”
王主事站在跳板尽头,声音透过扩音筒传过来,带着沉稳的底气:“哈立德船长,考虑得如何?南洋商盟定下的胡椒价,每磅二百五十银币,童叟无欺。您要是今天签了契,港内的仓库还能给您留个好位置;要是再耗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港内的火炮,“后面还有三艘佛兰德斯的船等着卸货呢。”
哈立德脸色铁青。他何尝不知道,云朝舰队这半年把马六甲、巨港这些关键港口都纳进了保护范围,往来商船想靠港补给,就得认他们的规矩。以前那些被阿拉伯商人压价压得喘不过气的种植园主,现在腰杆硬了——云朝不仅帮他们修灌溉渠、改良胡椒品种,还派来农技师傅教他们驱虫,产量涨了三成,自然不愁卖。
“他们凭什么定这个价?”阿米尔还在嚷嚷,“以前咱们收的时候,最高也就二百银币!”
旁边的爪哇种植园主卡鲁听见了,操着生硬的阿拉伯语回嘴:“以前你们用劣质布料换我们的胡椒,一尺布能换三磅胡椒,那时候怎么不说价高?现在云朝给我们的棉布又细又软,一尺只换一磅胡椒,我们凭什么不能涨价?”
另一个马来园主跟着点头:“王主事说了,‘等价交换’。我们的胡椒晒得干、杂质少,就该值这个价。你们不买,有的是人买——昨天波斯的商队已经签了单,还说愿意再加五个银币预定明年的新货。”
哈立德心里一沉。波斯人向来跟他们抢生意,要是真被抢了先,回去没法跟商会交代。他瞥了眼船上的货舱,里面装满了从欧洲运来的钟表和毛织品,本想换了胡椒就返航,要是空船回去,光运费就得赔掉半船货。
“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撑着!”阿米尔还在嘴硬,“欧洲的香料商跟我们合作了几十年,难道会认他们的价?”
这话刚说完,就见港内驶进一艘荷兰商船,船长隔着老远就朝王主事挥手,用蹩脚的中文喊:“王大人!我们按新价签!再加一百磅肉豆蔻,也按商盟的价!”
哈立德的脸彻底黑了。荷兰人最精于算计,他们肯认价,说明这新价格背后确实站得住脚。他想起出发前,商会会长千叮万嘱:“别跟云朝硬碰硬,他们的舰队现在是这一带的‘规矩’。”
“罢了。”哈立德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无奈,“让账房准备契约,按他们的价签。”
阿米尔急了:“叔父!这可是涨了两成啊!”
“不签?”哈立德瞪了他一眼,“难道你想让船在港外漂到补给耗尽?还是想试试那些火炮的威力?”他深吸一口气,踏上跳板时,听见身后传来其他阿拉伯商船的动静——显然,不止他一个人做了妥协。
王主事看着哈立德在契约上签字,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半年前,他带着舰队刚到马六甲时,这些阿拉伯商人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仗着垄断了百年的香料通道,对种植园主百般压榨。是郑和大人拍板:“要让香料回到它该有的价值,就得把散沙聚成块。”
于是,舰队挨个儿走访种植园,帮他们解决水源纠纷,教他们用硫磺熏制胡椒防蛀,甚至协调不同部落的园主成立“南洋商盟”,统一采摘时间、统一筛选标准、统一定价。起初还有园主怕得罪阿拉伯商人,直到舰队击沉了三艘试图武力威胁园主的海盗船(后来才知道是某阿拉伯商会雇的),大家才彻底放了心。
“王主事,”卡鲁递过来一杯香料茶,脸上堆着笑,“您看,这价定下来,我们今年能多赚三成,明年打算再扩种五十亩!”
王主事接过茶,看着码头上忙碌的景象——云朝的商船正在装货,要把胡椒运往广州、泉州;波斯的船在卸地毯,欧洲的船在卸葡萄酒,而南洋的香料正通过这些船,流向更广阔的世界,换回丝绸、瓷器和农具。
“这不是涨价,是公道价。”王主事望着海面上渐渐散去的晨雾,“以前是别人握着秤杆,我们只能看别人脸色;现在咱们自己掌秤,就得让付出的汗水,都换成实在的收成。”
哈立德签完契约,看着工人将印着“南洋商盟”的麻袋搬上船,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从今天起,香料贸易的规矩变了——那个靠垄断就能躺着赚钱的时代,随着云朝舰队的白汽,一去不复返了。
码头上,几个种植园主凑在一起算账,笑声顺着海风飘得很远。卡鲁掏出个新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着:“按这个价,年底就能给儿子在云朝的学堂交学费了,让他学算学,以后帮我管种植园,再也不怕被人坑了!”
王主事听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里的肉桂香混着海风的咸涩,竟有种格外踏实的味道。他知道,这一口公道价,不仅换来了香料的价值回归,更在这片南洋土地上,种下了比胡椒更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