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于乌骓马上的黎梦染,看着城头上那个壮实了不少、眉宇间戾气与兴奋交织的少年,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斗兽场那个浑身是血、眼神却像狼崽般凶狠不屈的孩子。
她冰冷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欣慰,这小子……干得漂亮。
她身旁的余廉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看着城头那个得意忘形的臭小子,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混账小子!他怎么跑来了?!总部谁在看守?!几位长老怕不是又被他忽悠了!”
城头上的黎桓正得意,目光扫到余廉那几乎要杀人的冰冷眼神,顿时一个激灵,兴奋劲儿瞬间褪去大半,头皮有些发麻。
他赶紧收敛了笑容,故作严肃地朝身后挥手,高声下令:“快!开城门!恭迎宗主和大军入城!”
沉重的皇城大门,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洞开。
而在富丽堂皇的宫殿深处,那间终日弥漫着药味和异香的偏殿,如今却只剩下一种令人作呕的、粪便与腐肉混合的恶臭。
东方璎像一摊烂泥般瘫在肮脏的软榻上。自从宫变发生,混乱骤起,原本“伺候”她的宫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她渴了没人喂水,饿了没人送食,大小便失禁,污物浸透了身下的锦缎,引来苍蝇嗡嗡盘旋。
她起初还试图咆哮、咒骂,用尽力气呼喊,声音却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难听。但无论她如何嘶吼,空荡的宫殿里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再无一人回应。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一点点缠绕紧她的心脏。曾经幻想过的女帝梦、折磨俊俏儿郎的变态快感,在此刻极致的肮脏、无助和孤寂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她连动一动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如果那浑浊的眼睛还能看清的话)感受着自己在这恶臭中慢慢腐烂,意识在饥饿、干渴和无比的怨恨中逐渐模糊……
(黎桓并非忘了她,在清理皇宫、核对名单时,手下自然汇报了这位“公主”的情况。黎桓只是嫌恶地皱了皱眉,直接下令:
“那地方封起来,谁也不准进,让她自生自灭。” 那样一个肮脏、扭曲、恶贯满盈的怪物,他怕脏了自己和兄弟们的手。)
皇城易主,天日重换。而在这新生的光芒暂时还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一场迟来的、无声的审判,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悄然进行。
东篱皇城,昔日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上,如今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肃穆与隐隐的不安。
投降的东篱文武百官垂首立于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待着决定他们以及这个国家命运的时刻。
黎梦染并未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只是站在御阶之前,一身玄甲未卸,更显身姿挺拔,气场迫人。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没有迂回,没有试探,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东篱经此一乱,百废待兴,需一位仁德明君,引领臣民,重归正轨。”她顿了顿,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缓缓宣布:
“自今日起,东篱国由你们皇室正统血脉——前朝小公主,东方璃,继承大统,登基为东篱女皇!”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虽东篱历史上确有女皇先例,但毕竟罕见。而且东方璃公主流落在外多年,突然被推上如此高位……
然而,不等任何质疑或劝谏的声音发出,黎梦染那清冷的目光便如寒冰般压下,继续说道:
“我希望诸位能摒弃前嫌,尽心竭力,辅佐女皇,安定社稷,造福黎民。若有人阳奉阴违,或心存不轨——”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瞬间释放出的凛冽杀气,已让所有人脊背发凉,将任何小心思都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具体登基事宜、新政推行、以及与南阳、西域、北戎的邦交协定,后续自会有人专门与诸位接洽、安排。”
她言简意赅,将后续繁琐事务交给了专业人士。
当这封决定命运的信件,由影宗最快的通道传回南阳京城南宁王府,送到东方璃手中时,正在庭院中与黎睿一起喂锦鲤的少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信上的内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女皇”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原本红润的小脸渐渐变得苍白,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慌乱与抗拒。
“怎么了璃儿?是阿姐的信吗?说什么了?”黎睿察觉到她的异样,凑过来关切地问道。
他如今身量又高了些,俊朗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阳光,但在面对东方璃时,总是格外细心温柔。
东方璃抬起头,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将信递给黎睿,声音带着哽咽:“梦染姐姐……她,她要我回东篱……当……当女皇……”
黎睿快速浏览完信件,也是一愣。他看着眼前少女泫然欲泣、满是依赖和无助的模样,心中一阵揪紧。
他比谁都清楚,璃儿根本不想当什么女皇。
自从腿伤被黎梦染治好,摆脱了乞丐的阴影后,东方璃在王府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
黎睿下了学堂就会来陪她,跟她讲学堂里的趣事,带她逛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给她买最新奇的玩具和最美味的点心。
他们会一起去郊外骑马(黎睿教她的),会在灯会上猜灯谜,会在夏夜的荷塘边听蛙鸣……黎睿的陪伴,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她过去所有的阴霾。
对她而言,这南宁王府就是她的家,黎睿是她最依赖、最亲近的人。
她只想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什么权力,什么皇位,对她来说,远不如黎睿带回来的一包蜜饯,或者两人并肩看的一次日落来得真实和珍贵。
“我……我不想当女皇……”东方璃的声音小小的,充满了委屈:
“黎睿哥哥,王府不好吗?我们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那里,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只有冰冷的宫殿和看不完的奏折……”她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黎睿看着她珍珠般的眼泪,心都乱了,连忙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语气坚定地安慰道:
“别哭别哭!不想当就不当!我这就给阿姐写信!阿姐最讲道理了,她一定会理解你的!再说了,东篱那么远,规矩又多,哪有在王府自在?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人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他嘴上说得笃定,心里却也明白,阿姐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必然有她的深意和全盘考量。
但看着东方璃如此难过,他只想先安抚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