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京城最繁华地段的摘星楼顶层雅间,却是一片与外间喧嚣格格不入的静谧。
黎梦染到时,苏妲正没骨头似的歪在铺着柔软锦垫的软榻上,脸色有些苍白,平日里妩媚灵动的眉眼间带着一丝难得的倦怠和脆弱。她一见到黎梦染,便哼哼唧唧地伸出手,像寻求安慰的猫儿。
黎梦染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坐下,让苏妲将头枕在她腿上,指尖轻轻拂开她额际的碎发:“怎么这般模样?”
“唔……身上不爽利,疼……”苏妲声音软绵绵的,带着鼻音,往她怀里又蹭了蹭,寻求温暖。
墨轩坐在一旁,看着自家夫人那副可怜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手中拿着一封密信,见黎梦染看来,便收敛了神色,开始汇报正事。
“宗主,西域那边传来消息。”他晃了晃手中的信纸,“是胡烈亲笔。倭国最近动作频频,不止在我们南阳,周边几个小国也多有渗透,与不少实权大臣都有秘密接触,许以重利,所图不小。”
胡烈如今是西域的王,手段狠辣,性情不羁,最擅长以玩弄人心的方式完成任务。
黎梦染听着,眼神微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苏妲的长发。
墨轩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讥诮,继续道:“还有,咱们丞相府那位……您那位好父亲,黎渊黎相爷,昨日也按捺不住,与倭人派来的使者秘密接触了。看样子,是达成合作了。”
黎梦染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眼底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凛冽的杀意。
“哦?”她声音轻缓,却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还真是……找死呢。”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思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好,省得我再找借口借别人的手除了他。总是蹦跶,也惹人厌烦。”
她看向墨轩:“胡烈那边,压力大吗?可需要派人支援?”
不等墨轩回答,窝在她怀里的苏妲先懒洋洋地开口了,声音依旧软糯,却带着对胡烈能力的绝对信任:“不用~他来信说了,正遛狗玩呢!说那些倭人和收买的那几个蠢货挺有意思的,等他玩腻了,就直接动手一锅端了。”
黎梦染点点头,对胡烈的作风很是了解,便不再多问。她的注意力回到怀中人身上,看着苏妲微蹙的眉头和没什么血色的唇,问道:“疼得厉害?让人去熬点当归红糖鸡蛋水来喝。”
苏妲立刻嫌弃地皱起鼻子,往她怀里缩:“那味儿太冲了……不想喝……”
墨轩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接口道:“我早让人熬好了温着呢,她就是不肯喝,嫌味道大。”他看着苏妲,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没辙。
“胡闹。”黎梦染轻轻拍了一下苏妲的后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身子是自己的。墨轩,去端来。”
墨轩立刻起身去吩咐守在门外的侍女。
黎梦染将苏妲扶正坐好,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趁热喝点,我给你行几针,能缓解不少。明日开始,我开个方子,你按时喝药,好好调理一段时日。”
苏妲虽然怕苦怕怪味,但对黎梦染的医术却是百分百信任,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只得委委屈屈地点头:“哦……知道了染染……”
很快,侍女端来了温热的当归红糖鸡蛋水。在黎梦染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苏妲苦着小脸,一小口一小口地勉强喝着。
雅间内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妲细微的啜饮声。窗外是京城的万家灯火,窗内是暗流涌动下的片刻温情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黎梦染的目光掠过窗外无尽的夜色,眼中的寒意愈发深邃。
黎渊……倭人……
既然你们非要往死路上走,那便,成全你们。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丞相府派来的管家低眉顺眼地站在黎梦染的院门外,递上了一封黎渊的亲笔信。
信上言辞“恳切”,称近日总是梦见黎梦染生母周氏,心中愧疚难安,特地去京郊的庄子上看望周氏,希望黎梦染这个女儿也能一同前往,以全孝道。
理由冠冕堂皇,情真意切,仿佛之前所有的龌龊都不曾发生过。
黎梦染看着那封信,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了然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她并未多言,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出发时,她身边果然只带了一个叽叽喳喳、看似毫无心机的明兰,连马车都只是普通制式,显得毫无防备。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京城,朝着京郊那座荒凉偏僻的庄子行去。黎渊早已提前等在庄子里,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庄外的小路,既期待又恐惧。
周氏也被提前“请”了过来,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脸上带着惶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黎渊许诺她,只要此事办成,就接她回丞相府,让她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终于,马车在庄子的破旧门前停下。
黎梦染带着明兰下了车,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染……染儿,你来了。”黎渊强装镇定地迎上来,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神却不敢与她对视,下意识地瞟向她身后的随从,发现真的只有明兰一人时,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丝。
周氏也局促地搓着手上前,眼神躲闪:“梦染来了……快,快进屋歇歇,娘……娘给你倒杯水。”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黎梦染淡淡应了一声,随着他们走进那间简陋的堂屋。
屋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破败。周氏手忙脚乱地去倒茶,手指因为紧张而抖得厉害,茶水都洒出来些许。她将一个粗瓷茶杯放到黎梦染面前,里面是浑浊的茶水。
“庄……庄子上没什么好茶,你……你将就喝点,解解渴。”周氏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敢看黎梦染的眼睛。
黎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杯茶,呼吸都屏住了。他生怕黎梦染看出什么端倪。
这毒是倭人提供的,据说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一旦服下,半个时辰内便会功力尽散,四肢无力,任人宰割!
黎梦染的目光在那杯茶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黎渊那几乎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周氏惨白的脸色。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她端起茶杯,在黎渊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中,凑到唇边。
明兰在一旁看似好奇地打量着屋子,实则全身肌肉都已绷紧,眼角的余光从未离开过那杯茶和周围可能出现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