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北方受灾最严重的郡府时,沿途的景象已与京城的繁华安逸截然不同。田地荒芜,房屋倒塌,衣衫褴褛的灾民面黄肌瘦,拖家带口地聚集在官道两旁,眼中充满了茫然与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悲凉和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黎梦染脸上的闲适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的沉静。她撩开车帘,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惨状,眉头越蹙越紧。
顾泽远也收敛了所有嬉闹的心思,苍白的脸上神色凝重,他看着车外的景象,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忍与忧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审慎与思索。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手,抵唇轻轻咳嗽了两声。
黎梦染放下车帘,对车外吩咐道:“沐风。”
“属下在。”沐风立刻驱马靠近车窗。
“立刻去联络我们在本地的所有商号,尤其是粮行和药铺。”黎梦染的声音冷静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开设粥棚,全力施粥,确保每日不断。
同时,将所有粮食物资的售价,压到成本价以下,平价出售。若有囤积居奇、趁机抬价者,无论是谁,按规矩处理。”
“是!主子!”沐风毫不犹豫地领命,眼神中充满钦佩。他深知主子此举意味着巨大的损失,但在这种时候,这才是真正能救人的方法。他立刻调转马头,带着黎梦染的信物,飞快地朝着城中商号的方向奔去。
安排完这些,黎梦染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对面的顾泽远。她看得出来,这位病弱王爷虽然看似不理朝政,但对民生疾苦并非毫无感触,甚至可能有着更深层的消息渠道。
她直接开口问道:“朝廷对此次北地灾情,有何安排?赈灾的银粮何时能到?由谁负责具体调度?”她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核心。二皇子虽然领了赈灾的差事,但具体实施如何,中间又会经过多少层盘剥,都是未知数。
顾泽远听到她的问题,微微坐直了身子。他沉吟片刻,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病弱的沙哑,却透出一种不同于平时的清晰条理:
“父皇确已下旨,拨付了赈灾银八十万两,粮草三十万石。由二皇兄总领赈灾事宜。”他顿了顿,眼神微暗,“旨意下达已有半月,按行程计算,第一批钱粮……最迟三五日内应能抵达此郡。”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丝冷意,“层层下发,经手之人众多。户部、漕运、乃至地方州府……其中能真正落到灾民手中的,恐怕……十不存五六。”
这是他基于对朝堂官僚体系的了解做出的冷静判断,并非危言耸听。贪墨、克扣、以次充好,几乎是每次大灾之后的常态。
黎梦染闻言,冷哼一声,眼中闪过厉色:“果然如此。”她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末世之中,资源分配的不公和上位者的贪婪,她见得太多。
“二皇子此人如何?”她又问。主导者的品行和能力,直接关系到赈灾的成效。
顾泽远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道:“二皇兄……性情较为谨慎,甚至可说是优柔寡断。他母族势力不显,在朝中根基不深,此次得了这差事,想必是既想做出成绩,又怕得罪各方势力。我恐他……难以震慑底下那些宵小之辈,反而容易被架空或蒙蔽。”
换句话说,二皇子可能是个老好人,但绝不是个能雷厉风行、破除阻力、真正为民做主的强硬派。
黎梦染听完,心中已有计较。指望朝廷的赈灾完全解决问题,恐怕是不现实的。最终还是得靠她自己。
她看向顾泽远,忽然道:“你的身份,在这里或许能有点用处。”
顾泽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虽然是个不管事的病弱王爷,但毕竟是皇子,代表着皇家颜面。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他立刻点头,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染染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虽我体弱,但该有的仪仗和名分,还是能派上用场的。”他愿意成为她的助力,哪怕只是作为一面旗帜。
黎梦染看着他难得露出这般正经可靠的模样,倒是顺眼了不少。她点了点头:“暂时不用。你先好好休息,别真病倒了。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正说着,马车已经驶入了郡城。城内的景象比城外稍好一些,但依旧萧条,流民众多,随处可见临时搭建的窝棚和排队等待施舍的人群。
很快,他们便到了影宗在此地设置的一处隐秘据点——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栈。
黎梦染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很是自然地向车内的顾泽远伸出手。
顾泽远看着她伸来的手,眼底泛起笑意,将自己的手放入她的掌心,借着她的力道,有些虚弱地走下马车。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需要人搀扶的病弱王爷。
凌默立刻上前扶住他另一边。
明兰已经迅速安排好了房间和安保。
黎梦染将顾泽远送入房间,吩咐凌默好好照顾,又让人去熬了参汤给他驱寒。
“你歇着,我去看看情况。”黎梦染对他道。
“好。”顾泽远乖顺地点头,倚在床头,看着她,“染染小心些。”
黎梦染转身离开,脚步果断。她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不仅要应对天灾,更要应对人祸。而她黎梦染,最不怕的就是麻烦。